43 鬼醫:焉知死(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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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結了三百餘年群雄割據的局麵後, 現如今,正是大齊帝國統一天下的第七年。

齊皇統一文字、度量衡,在短短時間內就推出了一套完整嚴密的律法製度,同時大量修建「直道」, 便於軍隊通行, 也便於皇帝本人巡行天下。

現在, 皇帝剛剛結束了第一次天下巡行,正在返回皇宮的路上。

目前, 他的龍駕正停留於中原名城——夙沙。

……

是夜,寢殿寂靜。

有人正默默思索:

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

裴沐躺在床上,陷入了沉思。

窗外夜色沉沉, 梧桐托著星空;雕花木窗濾下月色,接著是一段影子、一截暖融融的燈光。

犀牛望月銅燈在殿內安靜照明, 火光穩定, 沒有飄出一絲煙霧。傳說上古時祭司們奢侈地用靈力照明, 現今即便是皇帝寢殿, 也隻用普通燈火,所幸工匠有足夠的技藝,令貴人們即便離開靈力, 也能生活舒適。

不錯, 現在, 裴沐正是躺在皇帝的床上。由於當今天子又被稱為「祖龍」,是以她身下的就是龍床了。

而她本人,此刻身著暗綠深衣, 月要帶是人家特意找的雲紋玉月要帶,華麗精致,再配上額間明珠、發上鮮花, 再思及她本人俊美瀟灑、皎如日月,笑若春風含情、怒似冰雪射月……

想來,她此刻真是活生生一個等待采摘的可憐美少年啊。

不錯,美少年——裴沐雖是女子,多年來卻以男裝示人,更是憑著男子的身份,取得了一番成就。

但而今,她卻陰差陽錯,躺上了皇帝的龍床。她原本該早些發現不對,但將她獻上來的人歪主意特別多,死活要搞什麼情趣,所以拿冰絲帶將她眼睛蒙住。

要不是裴沐一到這裡就把蒙眼布扯了下來,她多半還傻嗬嗬地等著人家來「臨幸」呢。

裴沐麵無表情,合衣躺在床上,雙手安然搭在平坦的月匈前,目光平平地盯著寢殿的天花板。

不多時,外頭珠簾晃動、腳步聲響起。有人踏著雲履而來,在空曠的殿內踩出回響。

隨著他的到來,方才還寂靜如無人的寢殿陡然有了響動,宮人們打簾的打簾、問安的問安、引路的引路。聽到這一係列訓練有素的聲音,才讓人恍然大悟「原來這裡還有活人啊」。

「……聽說,那姓程的商人給朕獻上了美少年?」

一道冷淡低沉的聲音,淡若冰雪,卻不怒自威,令四周聲響一瞬熄滅。

殿內鴉雀無聲。

「怎麼,朕巡行天下,他程氏不思厘清自家欠稅,反倒來窺探龍床了?」

意味不明的一聲冷笑,頃刻間就引動「呼啦啦」一大片跪地聲。

他接著道:「去,通知本地郡尉,就說程氏豪商心懷不遜、妄圖派人行刺朕,叫郡尉帶兵過去,問問他程氏該當何罪!」

聲音不高,語氣冷淡,說出的內容卻似寒風,叫人兩股戰戰。

旁人肅聲應是,再拜退下。

「至於這什麼美少年,朕卻要看看……」

他大步走來,帶出「鏘啷」一聲,多半是拔劍了。

珠簾碰撞、床鈴響動,輕紅紗幔被一道寒光閃閃的劍光劈開。

皇帝的聲音戛然而止。

裴沐伸出手,把掉在她臉上的紗幔抓下來,扭頭看著來人,露出一個有點尷尬、有點討好,但更多還是鎮定淡然的笑容。

「見過陛下。」她乾笑著說,「夜深了……您餓了沒,要用膳嗎?」

皇帝眯起眼睛。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手中花紋精美、寒氣四溢的天子劍緩緩抬起,再緩緩擱在她的下巴尖。

裴沐保持微笑,一動不動望著他。

皇帝著實一副好相貌,五官挑不出一點瑕疵,線條精致又冷峻,眉眼都是略略向上飛揚的,如刀尖一點寒光,鼻梁較常人更高些,好似一把名劍中懸,更顯淩厲。

本就是冷淡至極的相貌,再加上他性格也冷淡又嚴峻,這麼冷冰冰盯著人瞧時,十個人裡九個人得嚇得打哆嗦。

而裴沐……大約就是那唯一沒什麼反應的一個。

她頂著下巴上冰冷的寒光,誠懇認錯:「陛下,臣也不是故意被人送過來的。」

「哦?」他就用這麼一個高傲的、尾音上挑的字表達了懷疑。

裴沐繼續誠懇辯白:「臣原本追查著程氏,想抓出他們背後的人,就隱瞞身份、順水推舟,假裝答應為程氏邀寵獻媚,其實是想深入敵人後方……哪知道,就被送到陛下跟前來了。」

「嗯。」他挑了挑眉,聲音變得有點懶洋洋的,帶著一絲危險的笑意,「然後呢?裴卿身為朕的中常侍,日日隨侍朕的身邊,焉知不是故意來爬朕的床?」

裴沐心裡翻了個白眼,知道這位陛下那多疑的毛病又犯了。

她嘆了口氣,破罐子破摔地說:「陛下莫要笑話臣了,臣真不是故意的。要問臣是否真想爬陛下的床……那臣可不早就爬上了嗎。」

皇帝仍是眯眼將她瞧著,還微微轉動劍柄,讓清瑩的劍光映亮她如玉的麵頰。

短暫的沉默後,他反手丟了劍,任那把被稱為稀世珍寶的天子劍「當啷」一下砸在地麵。

而在劍身徹底停止彈動之前,皇帝已經往床上隨意一躺,再將他的中常侍往跟前一攬,翻身就是一個深口勿。

與皇帝陛下冷淡端肅的外表不同,他的口勿熾熱又極富侵略性,每次都是一副不將她親得暈過去誓不罷休的氣勢。

裴沐心中不服,努力對抗。

而對抗的後果,就是被陛下掐著手腕、摁在床上,親個暈頭轉向,還要聽他似笑非笑問:「認不認錯?」

裴沐擺出街頭賣的死魚一般的神情,平平答道:「臣早就躺平任由陛下宰割了。」

正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此言極是。這不,這位旁人眼中心思莫測、雷霆手腕的陛下,當即就笑出聲來。

「還是朕的中常侍會說話。」

說是笑,但他也隻是眉眼稍微柔和了一些,像矯健的獵豹決定曬個太陽,暫時收起致命的尖牙利爪。

他招了招手,就有宮人躡行而來,悄無聲息為他除下鞋履、外衣,再重新掛上紗幔。他則打個嗬欠,舒舒服服翻個身,將裴沐當個大娃娃似地抱在懷裡。

裴沐心中鬆了口氣。雖說這麼些年來,她已經知道皇帝至多會親她、抱著她和衣而眠,別的什麼都不做,但每次她總還是有點擔心的。

這可是大齊帝國的開國皇帝,十七歲稱王,二十歲就統一了天下,稱王稱帝十年間始終說一不二。萬一他真的來了興趣,卻半途發現她是個女的……

裴沐每每都得多尋思片刻:最壞,她總該跑得掉吧?論個人修為,她應當也不比皇帝差。

「裴卿。」

她立即回神,專心在皇帝身上:「臣在。」

「程氏情況如何?」

「回陛下,程氏乃夙沙名門、中原豪商,過去與陳國王室聯係密切,不過其密藏陳王太子一事……臣以為,並不可信。」裴沐斟酌片刻,心中默默調整了一下用詞。

「一者,程氏家主精明有餘、膽略不足,而今大齊立國已有六年,律法森嚴、四海臣服,誰都知道六國餘孽翻不起風浪,程氏何德何能,膽敢窩藏陳太子、挑釁陛下?」

「二來,臣探查得知,程氏不久前才與清河郡名門呂氏聯姻,打通了東西商路,預備往來販售茶葉、蠶絲、藥材,正好獲益於陛下的稅負新政。從這一點而言,他們的根本利益也是在陛下這一邊。」

「嗯。」他應了聲,閉著眼,「還有呢?」

「還有……」

裴沐想了想,誠懇道:「還有,陛下年少有為、英明神武、學識天授、威震海內八方,區區程氏,必然為陛下神威所懾、又敬又畏,怎敢掀起風浪,給陛下添亂……」

他笑出聲,抬手就揪住裴沐的臉頰,叫她不能再說話。

「胡言亂語的馬屁精。」他略睜開眼,名家刀鋒一般淩厲又好看的眼睛被幾縷發絲遮擋,隻露出帶著微光的一點深灰色,似亙古星光。

「既如此,程氏應是誰推到前頭來的障眼法。」他收了笑,淡淡道,「且不管這些,程氏瞞報稅收總是屬實。新律初推,這些商人得了朕的便宜,還想將此前欠稅糊弄過去?就拿他們來開刀,也叫世人看看,朕的律法不隻是一堆沉重的竹簡……嘶!」

他說著,倏然蹙眉,麵上浮現忍痛之色。

裴沐立即坐起來,自懷中扌莫出一個錦囊,從中拈出一粒小指指甲蓋大小的金色丹藥,餵進他口中。

他咬牙吞了,又來抓她的手,說:「背上……!」

她便試著扌莫他的脊背,沿著清晰的脊椎骨,一節一節地扌莫下去,到了月要上的某一點時,他長長地呻/吟一聲,繃緊的軀體漸漸放鬆下去。

她就輕輕給他揉按那一點,又吩咐宮人送水。

「陛下,用些水罷。」

他閉著眼,嗯了一聲,由著她扶起來,再歪倒在她身上,一口一口地喝水。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這話隻能心裡說說,務必不能叫他聽見。

他靠在她肩上,呼吸吹到她這一側,那劇痛過後放鬆的神態,一時竟給人以柔和的錯覺,連那缺乏血色的嘴唇都是惹人憐惜的緣由之一。

誰能想到,這位冷漠威嚴、富有四海的陛下,其實少時起就飽受骨痛折磨?總是不知何時何地、什麼原因,他身上的某塊骨頭就會劇痛發作,痛苦難當。

禦醫每月都診斷,但從來診斷不出緣由。皇帝每每便冷眼睨著禦醫,嚇得人家抖抖不止。

不過還好,他從來不因此濫殺,不過罵一句「無能」,再揮手將人趕下去就是。

他是個絕不肯讓人窺測自身弱點的性子,又多疑得很,即便多年骨痛,也隻有就近伺候的宮人、幾名禦醫、幾個心腹,知道他有這麼個毛病。

七年前開始,知道的人還多了個裴沐。

能夠以丹藥、按摩來為皇帝製止疼痛的裴沐,很快就成了大齊宮廷中的紅人,得封中常侍,隨時隨地跟在皇帝身邊。

因為太過貌美、與皇帝走得太近,她還被傳成了「皇帝的禁臠」……不過,考慮到她常年睡在龍床上,跟皇帝滾過來滾過去,說她其實什麼都沒跟皇帝做,旁人也肯定不信,故而這說法也不算錯。

禁臠就禁臠吧,好好乾,也不失為一條大有前途的道路。裴沐自認坦率開明,對此想得很開。

她拍了拍皇帝的背,盡職盡責地扮演一個寵臣,憂心忡忡道:「陛下的骨痛,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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