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薑家兄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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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公子生氣了, 而且氣得不行——這是薑家上下最近都能感覺到的一件事。

這下可壞了。

要知道,薑月章薑公子,可不是一位好脾氣的世家公子。他在人前端秀優雅、沉穩內斂,又因為身體不佳, 從不做狷狂之態, 便是惡了誰, 也不過拿那雙清寒的眼眸冷冷睨去一眼,斷不會與人撕扯。

但這滿府的人, 誰不知道這位的脾氣?他任性得很,說一不二,誰要是不按著他的心意來, 他能一邊低低地咳嗽,一邊動動手段就讓府裡翻了天。

也因此, 連薑夫人都不敢惹他。前段時間她昏了頭, 結果吃了虧, 現在安分極了。

都以為薑公子心情該好了, 誰料到,小公子又與他起了嫌隙?

這可真是罕見。誰不知道,小公子薑沐雲最是體貼兄長?從小到大, 小公子哄著兄長吃藥, 想方設法尋來好吃的、好玩的, 就為讓兄長解悶,甚至還膽子大到偷偷背兄長出門逛街,回來被家主好一通罵, 他當麵唯唯認錯,結果一轉身,沒事人一樣, 還是笑嘻嘻地去找兄長了。

薑公子對這個弟弟也是寶貝得不得了。什麼吃的用的都緊著他,弟弟要什麼給什麼,除了看管得嚴厲一些,有時任性發發小脾氣,別的再沒有可挑剔的。

這樣兩個人,怎麼就能吵了架,還一吵就吵得這麼凶?

誰也想不通。

誰也不敢問。

也問不出來。畢竟,連家主去勸,都不起作用。

頭兩天,薑公子還矜持著。

在他想來,他的寶貝弟弟自己不守諾言也就罷了,在他訓斥他時,他竟敢丟下他這個兄長,轉身就跑?真是翻了天了!

更何況,他當時一心急,慌得整個摔在地上,也沒見弟弟回來。

薑公子那高傲又敏感的心,哪裡受得了?一下子,他原本那點慌亂勁兒,就被更旺盛的怒意取代了。

他待在自己院子裡,陰沉著臉,等著弟弟來給他認錯,順帶還想好了許許多多質問、斥責弟弟的「金玉良言」。

就這麼過了兩天。

薑小公子毫無蹤影。

薑公子不免疑心起來:弟弟難道出去了?不可能,門房沒說弟弟走了,而且外頭護衛還說,天天都能與小公子對練。

這時候,他已經沒有那麼生氣了,於是那點微微的心慌重又上來。

他還是矜持著,繼續等弟弟來給他道歉,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想要訓斥弟弟,而是想,隻要阿沐過來好好道歉,多說些好話,他也就勉強原諒了。

又過了兩天。

還是沒等到。

門房還來稟告他,說薑小公子開始早出晚歸,似乎跟幾個修真界的少男少女一起,說說笑笑地去修煉和遊玩了。

薑公子僵在原地。

他當時正坐在走廊邊,麵前是一盤圍棋殘局,上好的烏木棋盤被夏日陽光照著,溫潤生光,可他麵對著這上好的東西、上好的棋局,卻根本心思不定,漠不關心。

他隻是緊緊盯著來稟告的下人,手指將一瓶丹藥握緊,細弱的骨節都泛白。這是弟弟當日回來帶給他的藥,他一粒都沒吃,還等著他來好言好語,他才能將吃藥當成給弟弟的獎勵。

可現在……

「……阿沐走了?」他繃著聲音,好容易繃出這句話。

偌大的庭院,無數的仆婢,竟沒有一個人敢回答這簡單的問題。

隻有薑公子喃喃的自問,飄盪在陽光明麗的庭院裡:「阿沐竟丟下我……同別人出去了?」

他猶自不信。

卻又不得不信。

他頃刻就暴怒起來,揚手就想將手裡的藥瓶摔出去,最好摔個粉碎,就像她帶回來的禮物一樣——

但下一刻,他生生控製住了自己。

他側過頭,盯著院牆。分明是個半盲的人,卻有專注得過分的眼神,瞳孔好像還閃著陰沉的光。

他狠狠盯著外頭,似乎想要直直看到弟弟與別人說說笑笑的場景,然後用目光將那些人全都殺死。

薑公子緊緊咬著牙,咬得嘴裡都是血腥味。

「他……阿沐,他說何時回來?」他深吸一口氣,將聲音壓得平淡冷漠。

「小公子說……過了夕食才回來。」仆人將頭埋得低低的。

薑月章愈發陰沉。他幾乎要忍不住刻薄一句:薑沐雲根本是他的護衛,怎麼敢如此任性,丟下他就跑,他還真以為,真以為……

他緊繃繃地在走廊上坐著,心裡反復地、來回地想:真以為!

陽光將走廊照得很熱,風也很熱。但對薑公子來說,這樣的炎熱隻是溫暖宜人。

片刻後,他吐出一口氣,頹然地垮下雙肩,雙手緊緊握住那南朝風格的丹藥瓶。

「去,著幾個人去街上。」薑公子垂著眼眸,神色陰鬱,「叫『寶珠閣』選些上好的翡翠,再叫『織雲閣』選些新鮮的好料子,拿來配翡翠。另外,再叫『萬木春』拿點他們收藏的養魂木過來,挑最好的,若是敢耍滑頭,我就叫他們今後在琅琊城待不下去。」

他聲音平淡地吩咐完一係列事情。

邊上的人一一應了,又想了想,小心問:「公子,織雲閣那裡的料子配翡翠,是要……」

薑公子沉默片刻,有些悶悶不樂地說:「做抹額!」

……

裴沐生了幾天氣。

然後,她自己就寬慰了自己,變得沒那麼生氣了。

一來,怒氣傷身,她天天生氣做什麼?多練幾下劍,跟朋友出門散散心,也就好了許多。

二來,她完全清楚,哥哥就是那麼個脾氣。

——她名義上的兄長,薑月章薑公子,根本不是什麼世人誇贊的清高傲岸、光風霽月、風度翩翩佳公子,而是有一副陰沉沉的、小心眼的、霸道任性的狗脾氣。

什麼芝蘭玉樹,除了光鮮的皮囊,其他都是裝的,裝的!

他對她,就像小孩子對待最心愛的玩具,非要緊緊抱在懷裡,死抓著不放,誰若敢搶,他能一口將人家咬死。

他太珍愛她這樣「玩具」,珍愛到想把她抱在懷裡勒死,都不願意鬆手。

哪怕,她是為了他著想,才要稍稍離開片刻,他都不許。

如有違背,他就會變成一隻憤怒的火炬,非要逼著她低頭、道歉,他才能勉強滿意不可。

以前他也是這樣做的,隻不過他心思深沉,還挺狡詐,所以便是生氣,他也隻以一種和緩的方式發出,譬如拉著她嘮叨半天,半開玩笑地言語敲打一頓,或者就悶悶地鬧幾天別扭,要她花樣百出地哄了,又做出許許多多的承諾,他才能恢復成為那優雅體貼的好哥哥。

像這回大發脾氣、口不擇言、亂摔東西——他還是頭一次這樣失態。

裴沐承認,她著實是被傷到了。

以前他雖然同樣陰沉霸道,好歹麵上和和氣氣,她也就能自我欺騙,樂觀地想,薑月章是個好哥哥。

可現在,他自己將假象全都打碎了。他看不上她為他奔波得來的藥品,也看不上她精挑細選的禮物;他隻是揪著她對他的違背不放,還直言說她不是他弟弟……

是,她的確不是。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裴沐一直記得,自己是八歲那年被帶到薑府來的。養母說實在養不起她了,正好薑家要收養一個天賦好的男孩兒,去給嫡長子當護衛,養母就大著膽子給她偽裝了,把她送過來。

所以,按照北齊的律法,她出身庶民,血脈萬萬比不上高貴的薑公子。

薑月章對她好,無非是自幼相處的情分,哪裡能真將她當手足了?若真是手足,哪裡會行事隻看自己心意,不顧別人感受。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多寶貝那些禮物——那是她在薑府裡為數不多的、屬於自己的一點點東西,怎麼就忍心弄壞了,還摔她腳邊?

太傷人了。

就算要打碎別人的幻想,也沒有這樣凶狠的。尤其還是他來打碎。

裴沐挺傷心的。

想來,她不怎麼氣了,卻更傷心了,也不知道這樣是劃算還是不劃算。

她自幼寄人籬下,心思其實也免不了細膩敏感的一麵。這麼真真正正地一傷心,她哪裡還肯主動低頭?

她不哄了,誰愛哄誰去吧。堂堂薑公子,還怕找不到一個新玩具?

大不了,她就當一個棄子,被薑府發配出去,去山裡挖挖靈礦、靈草,也不是不可以。她受得住。

既然下了決心,裴沐就很沉得住氣了。

她完全不在乎薑府裡的主人們怎麼想,顧自早出晚歸,顧自修煉,晚上再盤點一下自己積攢的銀錢,尋思著今後被發配出去,錢能不能夠用。

結果,到了第六天,就有人來敲她小院的門。

裴沐開門一看,認出那是薑月章身邊的護衛,叫若塵。

若塵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說廢話,見了她,就將手裡捧著的匣子打開。

院門口掛的燈籠在夏日夜風裡晃動,投下暈色暖光;匣子裡的東西借著這點光,晃出溫潤清亮的波光。

也晃了晃裴沐的眼睛。

她眨一眨眼,發現匣子裡是一條抹額,抹額中間鑲嵌著一顆上好的翡翠。看水頭,看翠色,比她買的那顆隻好不壞。

她盯著那條抹額。

若塵悶聲悶氣:「小公子,這是公子讓人趕製出來的。」

裴沐麵無表情:「哦。」

若塵眨巴眨巴眼,繼續悶聲悶氣:「料子和翡翠,都是公子讓人精心挑的。」

裴沐繼續麵無表情:「好,我知道公子富貴,隨手都能擁有好東西,所以他瞧不上我選的禮物,實在正常。我看過了,知道了,你請回吧。」

說完,她「砰」一下關上了門。

門口的護衛呆了呆,回過頭,眼巴巴看著那邊高大的柳樹。

月色下,一道瘦削的人影倚在那裡,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又望著緊閉的院門,緊緊抿起了唇。

很有幾分懊惱。

到了第二天清早,裴沐還想出門,卻被門房攔下了。

門房一臉為難,賠著笑:「小公子,公子吩咐了……」

裴沐了然,也不為難下人,很平靜地說一句「我知道了」,便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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