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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向出城的方向駛去。

行駛過城門處時,牆上那張縣令手寫的告示被大風刮得揭了下來,拍在了馬車車輦上。

「惜命之士,勿要出城」八個字依舊煥然如新。

……

等她回來。

想著她剛才信誓旦旦的目光和匆匆離開的背影,容渟卻是狠狠地皺了一下眉頭,心裡頭古怪的滋味更進了一步。

他從來沒有試過相信別人。

從擁有記憶那一刻,周圍所有的人都在欺他、騙他、辱他,沒有一個人真心對他好過。

他唯有不信,才顯得沒有那麼蠢笨。

就這麼可笑又可憐的,維持住最後一點尊嚴和骨氣。

可如今,內心的防線卻在她的日益接近下,一日接一日地動搖,以一種令他惶然的速度,摧枯拉朽。

她那雙乾淨如水洗一樣的黑亮眼睛,目光明澈如溪,眼神怯懦柔和,視線總在他身上。

就好像,真的在意著他一樣。

容渟抗拒自己這樣想,又難以控製地不斷去想,太陽穴銳銳地痛著。

房門忽的被人推開。

一人不打一聲招呼,頂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豬頭臉走了進來。

要不是看他身上的衣物,隻看麵貌,恐怕沒人能認出這是汪周——臉腫成這樣,親娘都認不出來。

汪周那日吃霸王餐,被飯店老板找人毒打了一頓,身上一分錢都沒了。

他渾身處處是淤青,哪哪都痛,走路都走不了,爬回來的。

小屋裡人進人出,熱鬧得毫無先前的冷清,汪周還以為自己回錯了地方,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是薑嬈派來的。

想他在外麵受苦受難,容渟卻待在這裡舒舒服服地被人伺候,汪周嫉妒得眼紅。

他杵在牆邊,呲牙咧嘴,邊給自己淤青化膿的傷口上擦著藥,邊語含譏諷地說道:「大戶人家的小姐,就是有閒心。」

他風涼地看著把眼瞥向窗外的容渟,說話的口氣一股酸味,「別看她現在幫這幫那的,不過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日子過得無聊了,可憐可憐你,閒來無事打發日子罷了。她給你的,也不過是她用不著的玩意兒。」

他嗬嗬冷笑了兩聲,「等哪天她對你不感興趣了,看她還會不會來找你!」

回應他的卻是「砰」的一聲門響。

容渟轉著輪椅輪子,去了屋外,背影清絕淡然。

汪周因他這幅冷淡的態度,拳頭像打在了棉花上,話頭一堵,很快,卻不屑啐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剛剛說的那番話一點都沒錯,嘴角泛起冷笑。

笑薑嬈為了一個快死的殘廢忙活,真是濫好心!

容渟一路去了門外,在門檻邊停下。

外麵雪路上,印著兩行深深的轍印。

是馬車車輪的轍印。

他看了許久,卻搖了搖頭。

他不信汪周,卻信自己。

不會有人真正待他好的。

年幼時不是沒有宮婢偷偷塞給他過饅頭。

但卻在被皇後的人發現以後,轉而指認那饅頭是他自己去廚房偷的。

他比誰都明白——

那些別人一時興起才給予的微渺善意,一旦威脅到他們自己,就脆弱得不堪一擊。

……

一晃四日。

四日裡,容渟都沒有再見到過薑嬈的身影。

他壓下來了心裡那股莫名的期待與焦躁,想,這樣才是對的。

她現在來也好,不來也好,與他都沒有什麼關係。

即使她現在來了,日後她也總會有厭倦了的那一天的。

最後他隻會是煢然一人。

可都四天了……

容渟心頭有些異樣。

即使她不來,他卻竟想知道她在做些什麼。

這念頭折磨了他足足四日,等他意識到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轉著輪椅,到了外麵。

街上有兩個老婦人,閒聊著天——

「那輛馬車是經過山月要時,被從山頭滾下來的雪球砸到,才翻下山崖的。」

「也太湊巧了,它要是早經過一會兒,晚經過一會兒,都不會遇到這種事啊!」

「那馬車裡的人呢?還活著嗎?」

「不知道啊……山腳那邊一大堆人在看,說不定是死人了!」

「太可怕了,雪這麼大,怎麼還真有不要命的要出城啊,什麼事能比命大啊!」

容渟臉上,依舊是他一慣古井無波的淡漠模樣。

直到——

「這馬車貌似是金陵來的那一家子的,別是他們不知道這裡雪天的山路多凶險吧……」

古井裡乍然泛起波瀾。

這時,雪地裡遠遠出現了一道身影。

那身影漸行漸近,是偶爾在薑嬈身邊跟著的那個丫鬟。

那丫鬟眼睛通紅地走近了他,走近時,一把將瓶瓶罐罐的藥丸和幾本醫書塞進了他的懷裡,卻哽咽著,一時說不出什麼話來。

容渟忽的就想起了四天前他在自家門外看到的兩道馬車車印,和剛才那兩個老婦人的閒談。

還有四天前,薑嬈那有些奇怪的保證。

他的眉頭重重地跳了一下。

為什麼他隻看到了她的丫鬟,卻沒有看到她?

一向冷靜的嗓音因為微顫著,顯得一分難以壓製住的焦慮,他問:「你家姑娘,她在哪兒?」

明芍本來眼睛就紅著,聽到他在問薑嬈的消息,先是一哽,而後,無法克製的淚水從眼中大顆滾落。

她一下癱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哭聲裡,悲傷難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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