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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青竟是稍有些愣。

他本以為殿下隻是在四姑娘身邊才有那麼點人味兒。

但現在捏了捏那頗具分量的賞銀,心想,有九殿下做主子也真不錯。

容渟轉頭回去,繼續燒紙,手指拈著紙頁邊緣,看著青色的火苗躍動,微微嗤笑一聲,「倒是不用費力捏造她的把柄了,本身就是個把柄多的。」

是說柳氏。

「柳氏貪財,最在意的就是她嫁妝裡那一間鋪子。」他聲線冷冷清清的,像是在說一件再微渺不過的小事,眼睫被跳躍的火光在眼窩處打上了濃密的陰影,「那就毀了那間鋪子。」

他本以為以他現在的本事,很難做到這事。

沒想到柳暗花明。

是柳氏自己給了他這個機會。

懷青心裡頭顫顫,應聲說「是」。

他知道容渟的意思。

柳氏出身一正二品官員家裡,娘家雖稍稍有些沒落,可好歹是個嫡女,嫁妝裡有一間小小的糧鋪,在金陵城內的位置不好不壞,但一年的收成也很是可觀。

至少比薑大爺的俸祿多了不少。

可惜直接去鋪子旁邊問,能打聽到的不多。

九殿下讓他去找到那些從鋪子裡被辭退的小工去問,倒是個好法子。

被辭退的小工對柳氏,都是懷著怨氣在心的。

柳氏的鋪子裡有多少貓膩,他們簡直是知道多少說多少。

像什麼去年的穀米、被老鼠啃過的米晾一晾洗一洗,摻在今年的穀米裡賣。

這是小事。

今年趁著缺糧食,偷偷有幾次,將米價定得比官府定好的米價貴。

這就是大事了。

私抬米價,是被大昭律令嚴令禁止的事。

但因著薑家大爺是寧安伯府未來的伯爺,再加上定價定得高的時候也就寥寥幾次,經常是今日見這個客人給個低價,見到下一個才抬高一點,不容易被覺察,根本沒人管他家這事。

且這事,在京中權貴開的鋪子裡,並不少見。

懷青懷疑那些小工有誇大的成分,怕他們杜撰,還特意多問了幾個人,反復確認過,才回來。

但剛才容渟那句「倒是不用費力捏造她的把柄了」,讓他徹底明白了,自己就不該費這勁兒。

九殿下要的隻是一個收拾柳氏的借口,不論真假。

「我會找我父皇稟告此事。」容渟手上的紙燃至了一半。

昭武帝知道他進白鷺書院,一直說要給他賞賜,問他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他現在有想要的東西了。

他要動柳氏的鋪子。

「年年的店鋪哪天重新開張?」

人家天天畢恭畢敬地喚您一聲九殿下,您好歹也規矩點,稱一聲薑四姑娘啊。

懷青眨了眨眼,「這月初七。宜開張的吉日。」

容渟說,「在這之前,我會找燕先生請天假回宮,和父皇提起這事,你幫我備好馬車。」

「最好能在年年開張那天停了柳氏的鋪子。」他笑得溫文爾雅,「算給年年的賀禮。」

懷青輕輕打了個哆嗦。

「別告訴年年。」容渟輕聲說道。

這種陰私的手段,他還是不想薑嬈知道。

懷青時常覺得自己知道得太多。

但容渟卻還是不滿意似的回眸,朝向他道:「薑大爺不是還有兩房小妾,一個通房丫頭?」

他話音一落,想起看到了什麼高興事一樣,笑了。

少年笑起來時極其漂亮,像是匯聚了人世間所有好看的顏色。

漂亮到見到他的臉,懷青就明白了為何當年他的母妃隻是個卑賤的宮女,卻入了昭武帝的眼,得到了昭武帝的寵愛。

若不是難產早逝,那個宮女今日會在後宮裡麵,恐怕也會有一番地位。

「若是等到我入宮之後,能夠順利請旨。就往薑府下人堆裡傳一傳鋪子沒了,要怪柳氏的消息。」容渟說道,「最好叫那些做妾的知道。」

他抬指,彈走了燭心底下紙張燒盡的灰燼,聲音淡而輕,「到時薑家大爺的後院,一定熱鬧極了。」

明明他是攪弄是非的幕後人,卻因著仙姿玉容,身上有的,隻是遠離塵世是非的疏冷與出塵。

……

柳氏當天收拾得光鮮亮麗,等著看薑嬈的好戲。

馬車在路上才走到一半,就被人攔住了。

那人上氣不接下氣,「夫人,鋪子、鋪子那邊出事了!」

馬車停下,柳氏掀開簾子,見家中一小廝。

「夫人,家裡糧鋪抬高米價的事,被人彈劾到皇帝眼前了,鋪子被封了,在被審查呢。」

柳氏難以置信,「誰?」

那些官都比不得她丈夫的官大,更比不得寧安伯府的勢力,誰敢管這事?

「是皇帝直接下的聖旨,估計是心腹近臣,但皇帝不說,沒人知道是誰啊。」

柳氏簡直眼前一抹黑。

再也顧不得薑嬈那邊發生了什麼,跳上馬車,讓馬車夫趕緊打道回府。

……

薑嬈的糧鋪那兒,熱熱鬧鬧發著米。

她自己沒有拋頭露麵,而是在二樓小雅間內,偶爾推窗看一眼下麵的場景。

開倉賑糧,在她眼裡,就是一件她也能得到好處,缺米麵吃的人也能得到好處的事。

她爹爹離開金陵太久了,在金陵的名聲還是弱了,開倉賑糧這一次,她用的是她爹爹的名義,免得柳氏一說她爹壞話,別人就信。

一街相隔。

白鷺書院的書生,下學後各奔東西,三皇子見容渟往這走,又看到一些布衣百姓也往這跑,也就跟來了。

見是薑家開倉賑糧,三皇子感慨,「怪不得父皇常說薑四爺字畫如其人,飄逸自在得很。果然高風亮節。」

「聽說他有個女兒,快及笄了。我母親前兩日同我提起過,問我想不想見。我那時不想,現在卻有點想見了。」

他扌莫了扌莫腦袋,笑吟吟朝向容渟,「九弟不覺得,這種人家養大的姑娘,一定心善,心善的姑娘,格外好看嗎?」

在書院這幾日,他瞧著容渟也沒錦繡宮裡傳得那麼混賬不堪,燕先生又待容渟極好,燕先生的眼光,應該不會錯。

再加上他從淑妃那裡聽說,容渟回宮找他父皇談了一次,雖不知道是什麼,但他父皇龍心大悅,顯然是很看重他這個九弟了。

就和容渟親近了許多。

——隻是他以為的親近。

容渟有那麼一瞬間皮笑肉不笑,看三皇子的目光猶如看死敵。

淑妃和三皇子提過薑嬈,那小時候差點定親的那個人,可能就是眼前這個三哥。

但那陰瘮瘮的笑意攀爬在他冷白俊俏的臉上,不過片刻,便乍然而逝,快到別人根本沒有看到。

他的笑容很快溫和起來,重新提起唇角,回道:「我很早之前就見過了。」

三皇子「哦」了一聲,很有興趣,「她怎麼樣?」

容渟眯了眯眼,慢吞吞開口,「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姑娘。」

「溫柔漂亮,心地善良,我與她相識頗早,同攜共持過,更加知其品行。她曾為我做飯送藥,照顧頗多,十分擔心我的腿傷。不過,我知道,她隻是憐我傷重,待我如待兄長。」

他一頓,含笑,一臉良善地說道:「三哥、千萬不要多想。」

隻不過後幾個字,咬得微微有些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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