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037】落雨(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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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主公誇獎,我天生身體不太好,都是些沉屙宿疾,沒什麼大不了的。」郭嘉披著被子縮在床角,聞言虛弱地笑笑:「如果主公能讓我不暈船就更好了……」

沈嫻的目光從郭嘉臉上挪到了床角的酒壇上。郭嘉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哦,反正也是暈,還不如……」

「沒收。」沈嫻乾脆地說道,十分無情。

郭嘉神色一僵:「……主公,你答應過我——」

「為了能讓你今後有命喝到更多的美酒,見到更多的美人,我決定在你身體徹底好之前,這兩樣你一個也別想碰。」沈嫻漫不經心地說道,她緩緩扣住郭嘉的手腕,明明沒用多大力氣,卻讓人感覺到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郭嘉剛想抗爭反駁一下,就覺得有一股溫暖柔和的氣息順著自己脈搏的跳動緩緩往身體四周蔓延開來,隨著那股氣息的推進,郭嘉僵硬酸乏的四肢就像阻塞已久的河道得到了疏通重新灌入水流那般舒暢,腦中的昏沉一掃而空,就連暈船的狀況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

郭嘉挑眉:「這是……」

「試著幫你疏通一下經脈,這方法治標不治本,還是得好好治,現在沒條件,回去了再說吧。」沈嫻淡淡道:「針我可以給你紮,但藥方隻能讓昭姬姐姐開……嘖,應該在出來之前就讓她給你看看的,怎麼忘記了。」

沈嫻一邊說,還一邊擺出了遺憾的表情。

「怎麼好意思麻煩昭姬姑娘。」郭嘉十分慶幸自己跑得快:「這已經很好了。」

「不麻煩,戲誌才我都能給他治好了,更別說你了。」沈嫻微微一笑,笑容總讓郭嘉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放心,我可是神醫華元化的親傳弟子,實在不行還能找師父幫忙呢。」

看著郭嘉越來越僵硬的臉色,沈嫻故意說道:「還是說先生你……害怕吃藥?苦是苦了點,要不我給你買點糖?」

「怎麼可能。」郭嘉的臉色徹底黑了:「主公多慮了。」

「那就好。先生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了……哦,對了,」沈嫻拍拍手站起來,把郭嘉扔在床頭和藏在床下的酒壇子一手一個撈了出來:「這個我就先帶走了,治病期間,不準飲酒,喝粥吧。」

郭嘉:……不把我的繩命還給我!

沈嫻走後,郭嘉麵無表情地躺在床上待了好久,他慢慢地抬手揉著自己陣痛的太陽穴。

嘖……果真是暈船暈昏了頭,竟然會被個小姑娘給壓著欺負,連酒都搶走了。

嗅了嗅空氣中殘存的酒香味,郭嘉有些煩躁地蓋上被子窩成了一個球。

船終於在中廬港停下來的時候,重新踏上堅實土地的郭嘉和張繡覺得自己仿佛重獲新生,張繡手下那三千個西涼漢子們更誇張,一窩蜂地沖下船手舞足蹈就差高聲歡歌了,讓沈嫻看得滿頭黑線。

張繡覺得有點丟人,便喝止了西涼漢子們抽風的行為,沈嫻擺擺手調侃道:「你們這不行啊,隻是坐船都暈成這樣,將來打水戰可怎麼辦?」

「還要打水戰?」一個西涼漢子聞言哀嚎道:「主公,北方這片地,您說哪我們打哪,您指哪我們揍哪,鐵蹄轟隆隆開過去!可南方就放過我們吧!」

「不行,你們這麼厲害我怎麼能放棄呢?」沈嫻微笑道:「回去之後全都跟興霸去江州練兵吧,在船上晃兩三個月就會習慣了。」

西涼漢子頓時生無可戀。

一進入荊州天就開始下雨,現在周圍更是朦朧一片,沈嫻帶著五千人在滿是泥濘的小路上奮力前行,若不是有張魯推薦的熟知荊益兩地的向導在,估計他們早就迷路了。

沈嫻揮劍砍斷橫在前麵擋路的樹枝,問向導:「還有多久能到襄陽城?」

「這……」向導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有些為難:「天晴的時候諸位爺騎馬不過半天的功夫,可現在這天氣,走多長時間都有可能啊。不瞞大人,要不是君師要求,小的是不會來的,這個季節基本沒人從漢中去荊州,路太難走了,還容易出事故。」

「別急,你找準路,我們慢慢走。」到了這裡沈嫻反而鎮定了,她想了想,拍拍一直蹲在自己肩膀上避雨的鷹:「你能去找兄長報個信嗎?或者幫我找找他現在在哪裡紮營?」

鷹用渾圓有神的眼睛盯了沈嫻一會兒,猛地張開翅膀飛向了天空,它繞了幾圈後降低了高度,盤旋著引路。沈嫻低聲說道:「跟著它。」

陰沉的雨天讓沈嫻連辨別時間的能力都失去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她一把撈住身邊差點栽倒的郭嘉,扯過潮濕的披風勉強裹在他身上,尋思著是不是先停下來找個地方歇一會兒。就在這時,沈嫻聽到了從前方傳來的人聲:「……那是公子的鷹!」

沈嫻精神一震,她定睛看去,小路上鑽出了幾個身披蓑衣的士兵,為首那人手持弓箭,見到沈嫻後整個人都愣住了:「劉大人?!」

「韓叔?!」

來人正是孫堅帳下的大將韓當。

「沒想到劉大人你竟然親自來了……」韓當帶著沈嫻一行人往他們紮營的方向走去:「來了也好,勸勸公子吧,將士們都無心再戰了,可是公子他……」

韓當嘆口氣,臉上是說不出的疲憊神色。主帥戰死,士氣低迷,孫策為父報仇偏要在不可能贏的情況下強攻,軍中早就人心浮動,至今沒有嘩|變不過是幾個老將苦苦鎮壓,但很難再支撐多久了。

「我知道,我就是來勸他退兵的。」沈嫻抿抿嘴:「現在不是攻城的好時機,沒必要做無謂的消耗,不如整頓兵馬來年再戰。隻是兄長他——未必肯聽我的。」

「唉說實話,如果公子再不退兵,我們也隻能把他打暈帶走了。」韓當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畢竟還是年輕啊。」

接下來沈嫻跟韓當隨便聊了幾句,了解到孫策此時軍中的境況頗為艱難,士氣低迷就不說了,連日大雨導致很多士兵都生了病,軍中隱隱有瘟疫蔓延的趨勢,再加上自從孫堅死後袁術就再沒給他們送過糧草……總之就是雪上加霜。

知道袁術可能隻是想逼孫策退兵罷了,但在這種時候斷人糧草的行為實在是太可惡了。

又走了一段時間後,一行人終於趕到了孫策的營地。沈嫻看著那座隱藏在雨中的朦朧堡壘,神情有些恍惚。她還沒進入營地中都能覺察到這裡無處不在蔓延著悲傷的氣息,巡邏的士兵們臉上全都是無精打采的神情,看見沈嫻他們的到來,這些士兵們也隻是略略抬了抬眼,跟韓當交流過後就不再關心其他了。

沈嫻看看懷裡幾近昏迷的郭嘉,還是先找韓當要了個乾淨的地方把這人安置一下。

其他人身強體壯沒什麼,郭嘉這瘦弱的小身板一路走下來差點沒要了他半條命。沈嫻現在有點後悔帶郭嘉過來了,明明早知道這人身體不怎麼好,卻還是讓他跟著瞎折騰。

讓張繡幫忙給郭嘉換過衣服後,沈嫻熬了碗熱薑湯給郭嘉硬灌下,用太素九針給他奶了幾口,總算是見到這人臉上出現了血色。然後沈嫻又開了個驅寒的藥方吩咐手下人多熬點出來,讓全營的士兵們都來喝藥,有病的治病沒病的防身,至於那些已經生了風寒臥病在床的,等她一會兒再去仔細看看。

折騰了半天後,郭嘉終於安靜地睡著了,沈嫻給他掖了掖被角,忽然有點體會到當時曹老板看著戲誌才時的心情了。這時營帳外傳來了喧嘩的聲音,沈嫻站起身撿了把傘撐開走出去看情況,她剛一掀開帳門,就看見一個人影定定地站在雨裡看著自己。

那是孫策。他的精神很差,兩個大黑眼圈掛在臉上堪比熊貓,嘴角耷拉著,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十分萎靡,沈嫻簡直不敢相信這跟當初她在宛城城下見到的那個意氣風發的銀甲小將是一個人。

沈嫻往前走了兩步,她忽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兄長,你——」

孫策跑了起來,他沖到沈嫻的身前頓住腳步,聲音沙啞道:「商羽。」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雨裡對視了半晌,沈嫻剛想說點什麼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就覺得肩上一沉。

孫策往前挪了一小步,他一隻手拄著失去了光澤的銀槍,彎下月要把頭抵在了沈嫻的肩膀上。

沈嫻被他撞得差點栽過去,她勉強穩住身形,站在原地渾身僵硬地不敢動,孫策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肩上,還有那種絕望的、悲傷的氣息,就像海潮一般朝著沈嫻洶湧澎湃地席卷過來。

沈嫻咬咬牙,抬手扣住了孫策的背甲。觸手是潮濕黏膩的冰冷,沈嫻能清晰地扌莫到那盔甲上鐫刻的一道道刀痕槍跡,這是得在血雨腥風裡沖殺了多久才能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記呢?

孫策一言不發地靠著沈嫻,自從孫堅死後,他在父親的部下前、在麾下將士的麵前苦苦堅持了那麼多天,他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退縮和猶豫,他連失去親人的悲傷和痛苦都不能表露得太過明顯,因為他不是一個人,還有那麼多的士兵和將領看著他,隻有他先撐住了,才能在大廈將傾之時力挽狂瀾,保住父親畢生的心血和基業。

所有人都在驚嘆於孫策的英勇無畏時,卻忘記了他根本也隻是個十九歲的孩子而已。

「沒事了,兄長。」沈嫻試探著拍了拍孫策的後背:「沒事了……」

「已經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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