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飲已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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蕙畹一睜眼就見明黃色的頂棚,不禁有瞬間失神,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

「醒了」

蕙畹下意識的順著聲音望了過去,對麵靠窗的沿炕上,倚著明黃團龍引枕的,不是楊紫青卻是何人,蕙畹突然清醒,急忙坐起來,卻現自己躺的地方,竟是一張明黃的軟榻,飛快的掃了自己一眼,衣服很完整,繡鞋卻已經腿了去,意識到自己這樣不妥,遂急忙側身下塌,楊紫青揮揮手,一個旁邊恭立的綠衣宮女上前,服侍著蕙畹穿上繡鞋,蕙畹急忙站起來,緊走幾步跪下道:

「臣女禦前失儀,請皇上治罪」

楊紫青微微含著笑意,打量了她幾眼,剛睡醒,頭上的髻有些蓬鬆,雙頰有些淺淡的暈紅,和剛才的機靈果敢不同,卻呈現出來一種慵懶別致的風情,更別有動人心處,楊紫青放下手裡的書卷,站起來走到她麵前,柔聲道:

「起吧,朕恕你無罪」

蕙畹忙要磕頭謝恩,卻被楊紫青一把攙扶住手臂道:

「不要再磕頭了,仔細頭又疼了」

語氣溫柔寵溺,竟然讓蕙畹有片刻的錯覺,以為自己眼前的是楊紫安,可是蕙畹很快清醒過來,急忙站穩了,向後連退了兩步,脫離開楊紫青的掌握,楊紫青臉上閃過一絲不快,蕙畹餘光匆匆掃了一眼室內,卻不是剛才見駕的禦書房,對麵的沿炕上有一紫檀雕花炕幾,上設青花三友圖玉春瓶一對,青花雕進寶圖盆,珊瑚盆景,明黃的坐褥引枕,東側碧紗落地罩裡麵隱約可見雕花的羅漢床和明黃色幔帳,碧紗罩上麵有三字匾:

「體順堂」

蕙畹不禁大驚,她舊年曾在宮裡走動大半年,知道這體順堂卻不是別處,乃是皇上獨居的寢宮,自己怎麼會上這裡來了,實在大大的不妥,且四周雖明亮,卻是角落裡的落地琉璃燈射出的光芒,可見時辰已經不早,自己可不能在這裡久留了,想到此,急忙一褔道:

「臣女謝皇上隆恩,臣女告退」

楊紫青掃了她一眼道:

「你也不用急著告退,朕已經命胡康親自去侍郎府走了一趟」

蕙畹一楞,自己來這裡卻是沒知會家人的,胡總管這一去,豈不更是添亂。楊紫青打量她的神色繼續道:

「朕讓胡康傳了口諭,說你進宮來給太後請安,太後甚喜,故留你在宮中陪伴幾日」

蕙畹不禁一驚急忙道:

「這卻如何使得,臣女」

楊紫青手裡的鬥彩團花茶盞,啪的一聲,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蕙畹嚇了一跳,停住話頭,抬頭看向楊紫青,他的臉色甚是陰霾,目光深邃而霸道,蕙畹突然醒悟,楊紫青畢竟不是紫安,他不容人反對,挑戰他的威嚴,可是自己滯留宮中,那裡是回事,心裡暗暗掂量著,如何脫身出宮。楊紫青目光一閃,開口道:

「你不是要救你兄長嗎,即便押回京來,恐還要想出對策才是,此案的卷宗現就在朕的禦書房裡,朕瞧了兩天,也沒找出破綻,縱是朕想給張博文開脫,也是要尋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吧,朕準你在宮裡查閱鹽政司呈上來的卷宗,你若找出證據,張博文自是可免一死,若是你尋不出來,你知道,即使他進了京,也是國法難容」

張蕙畹倒抽一口涼氣,暗道:是啊,自己隻想到了眼前的拖延之計,博文進了京,卻仍然死罪在身,如何能免一死,博文的生機,卻真的在那一堆鹽政司上呈的卷宗上,若是皇上準許自己查閱,自己也許就能從中間找出蛛絲馬跡,滯留宮中雖不妥,但為救博文,也隻能是賭上一把了,想到此,盈盈一褔道:

「謝皇上體恤,臣女感激萬分,可否容臣女現在就查閱」

楊紫青嘴角牽起一絲笑意道:

「既如此,卻也不急在一時,如今已經到了晚膳時辰,你先陪著朕用膳後,再一一查閱也使得」

這一說,蕙畹還真覺得腹中飢餓難耐,是啦!自己這一天一夜幾乎水米未盡,遂開口道:

「謝皇上恩典,隻是君臣同桌而食,尚且不和禮法,況區區臣女」

楊紫青瞥了她一眼道:

「你和朕講規矩,那麼查閱卷宗卻是你一個臣女的本分嗎」

蕙畹不禁噎住,楊紫青卻笑道:

「放心,朕又不是老虎,你怕何來」

說著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道:

「況你上午的言行何嘗又合乎半點規矩」

張蕙畹臉色一滯,卻也沒再搭話,楊紫青輕擊手掌,胡康進來,楊紫青道:

「傳膳吧,就擺在」

說著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張蕙畹,略一沉吟道:

「擺在西次間好了」

張蕙畹暗暗吐了口氣,西次間比鄰禦書房,比這裡卻好了太多。皇上的晚膳也並不如想象的奢侈,但卻精致非常,分量不多,種類卻不少,一個個的精致小碟子裡麵也不過就一點兒的份量,雖是說和皇上一起用膳,但是蕙畹卻坐在下的杌子上,麵前放了一張雕葡萄紋的檀木小幾,蕙畹心裡不禁一嘆,大約自己這待遇,已經是皇上給的最大的恩典了,可是餘光掃了眼,高坐炕上的楊紫青,總覺得自己仿佛矮他一截,尊卑立現,這令蕙畹有些不大不自在。

楊紫青今天心情大好,不禁覺得今天的飯食尤其香甜,遂進了兩小碗飯,但是蕙畹卻截然相反,雖玉粒金蓴,仍食不知味,隻略略進了半碗飯就住了,楊紫青微微皺了下眉,吩咐道:

「另熬一碗糯糯的燕窩粥來」

胡康楞了一下,目光復雜的掃過張蕙畹,退了出去,宮女太監上來收拾了,上了新茶來,蕙畹卻有些坐立不安的道:

「可否容臣女一閱卷宗」

楊紫青卻含著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道:

「既你如此急迫,那就隨了你的意,胡康,把鹽政司的案卷拿過來」

不一刻厚厚的卷宗擺在了炕幾上,楊紫青伸手一指對麵道:

「你坐過來瞧吧,這兒的燈亮一些」

蕙畹掃過去,沿炕側設了一對銅托牛角燈,卻是明亮的緊,略一猶豫,還是走過去,卻立於沿炕邊,拿起桌上的卷宗細細翻看,裡麵是鹽政司呈上來的,博文上任其間受賄證據賬本等物,明細的很,且每筆賬上均有博文鹽政督查府的官印,和至少三個經手官員的小印,一看上去卻鐵證如山,但是假賬不管怎麼做,都有漏洞,這是蕙畹所堅定的信念。

蕙畹從來沒這麼慶幸過,現代時自己學的是財務,而且乾了好幾年,要不然,此時估計就要無計可施了,蕙畹看了一眼賬本上繁瑣的大寫數字,遂向一邊的小宮女要了眉墨和宣紙,在桌上開始把賬本上的數字一一轉為阿拉伯數字,再分別列成丁字帳的形式,頓時一目了然。

但是厚厚的賬本,卻是要列上一陣子的,蕙畹全神貫注的做她的事情,楊紫青卻斜斜靠在引枕上,手握一卷書冊,有一搭無一搭的瞧著,目光卻透過書的縫隙,打量忙碌中的蕙畹,眼中不禁浮現訝異,看她要了眉墨和紙過來,接著就看她飛快的翻著賬本,手下刷刷的在紙上寫著什麼,卻甚是流利通暢。

楊紫青不禁好奇的向紙上掃去,不禁一愣,紙上密密麻麻的列著一連串的洋數字,楊紫青在洋人進貢來的鍾表上見過這種數字,卻沒真的見人用過,看她用的如此自如,可見是個極精通的,這張蕙畹每每帶給自己震驚,楊紫青甚至不知道,她還有多少東西,是自己不知道,隱藏起來的。

楊紫青的目光掃過青蔥玉指上移,落在她伸出的凝脂皓腕上,皓腕上帶了一對璃紋細金鐲,映著她的手腕越的瑩白如玉,春裝羅裙本就輕薄,燈光一照,隱約可見裡麵膩白的肌理,削肩而上,脖頸處的領口沿著攢邊的細細薄紗,掩住裡麵的透體春光,弧度優美的下顎,紅潤的櫻唇上有些微微的晶亮水澤,大概是剛喝了茶的緣故,挺鼻上麵是一雙晶瑩的眸子,如今低低垂下,伸展出高高翹起的眼睫,遮住了眸中瀲灩的光芒,秀眉微蹙,劉海低垂,頭上別的一支翡翠蜻蜓簪,隨著她的動作微微顫動,燈影下,卻真真如振翅欲飛一般。

楊紫青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弦仿佛也隨著她頭上的翡翠蜻蜓,微微顫動著,如平靜的心湖,突然悄悄落下一顆石子,細細的波浪一圈一圈的盪漾開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楊紫青不禁暗暗後悔,當初自己怎麼就下旨賜婚了呢,不然以張家的家世,且隻有一女,必是要進宮閱選的,那時候,這樣才貌雙全,舉世難尋的佳人,就名副其實的屬於自己了,可如今,即使心動,即使喜愛,但她即是臣妻,又是弟媳,自己已然錯失,心裡頗有不甘。

這時也不得不羨慕起紫安來,能得如此蘭心慧智的解語佳人為伴,也不枉此生了。蕙畹這一算,卻是忘了今夕何夕,胡康呈上燕窩粥,楊紫青示意給蕙畹,胡康遂輕聲道:

「張小姐!張小姐!張小姐」

喚了她幾聲,蕙畹才聽見,抬起頭來,胡康急忙呈上燕窩粥道:

「皇上賜下燕窩粥」

張蕙畹急忙要謝恩,卻被楊紫青一抬手止住道:

「你站了這許久,不累嗎,坐下吧,這裡不是朝堂,不用如此拘謹,且這帳一時半會兒恐也查閱不清,你要是一直站著,豈不要累死了」

蕙畹一想也對,抬頭掃了楊紫青一眼,此時的楊紫青溫柔和悅,竟和平日判若兩人,其實和紫安兩人頗有些相像的,不禁令蕙畹突生出有幾分難言的親切,遂卸下了些許心防,遂謝了恩,坐下喝粥,楊紫青掃了她一眼,大約這兩日憂思,眼下有些淡淡的青黑,不禁心下憐惜,開口道:

「卿可知庖丁解牛乎」

蕙畹一愣,不曉得楊紫青問她這個作甚,遂點點頭道:

「《莊子養生主》裡的一篇」

楊紫青微微一笑道:

「可解其意」

蕙畹眼珠一轉,瞬間就明白了,這是楊紫青讓她勞逸結合,遂看了看桌上的賬本,恐怕今夜也弄不完的,且自己的眼睛確實有些酸澀難當,不禁開口道:

「謝皇上指點迷津」

楊紫青不禁低聲笑了,和她說話真真令人愉悅,聰明機敏,不用自己著意解釋,隻一點即通,蕙畹喝了粥,側頭掃了窗外,這西次間窗外是養心殿的後院,透過琉璃窗,可見院內的兩株女兒棠,枝頭簪滿了粉嫩的海棠花,一簇簇的,在明亮的月色中,顯得分外嬌媚。楊紫青道:

「坐了這會子了,不如隨朕去院子裡走走可好」

說著不待蕙畹回答,已經率先下了炕,龍行虎步的向外麵走去,蕙畹隻得跟了出去,春末風清,卻有明月當空,好一個難得的月夜,蕙畹不禁深深吸了口氣,院中的女兒棠卻不禁勾起了蕙畹些許思鄉的情緒,平安城的家裡也有兩顆,記得剛搬去時,也不是很高大,後來,自己歸家時,雖然遠不及眼前這兩株蓊潤繁茂,卻已是鬱鬱蔥蔥的了。

海棠樹下設了石桌石凳,胡康拿了軟墊放在凳子上,楊紫青坐下道:

「你也坐吧,如此月色,不要辜負了,朕與你賞月談詩如何」

蕙畹一愣,張口要拒絕,楊紫青瞥了她一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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