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神界篇終章(1 / 2)
看見幻象中的東皇紫修,尚煙心中的疑慮已上升到了頂點。
她本不想見他,具體原因,她依然不太願意細想。可她又不得不去見他。因為,她需要跟他交代一些正事,包括魔界叛黨的動向、紫恆的埋葬之地,還有紫恆的遺物處置,等等。
所以,她寫了一封信給他,約他見麵。信是寄到奈落泰羅宮的,沒想到紫修真的回復了,並答應她在望月雪山見麵。
是夜,尚煙來到魔界境內,望月雪山上,在軍營附近等候紫修。
魔界有四個月亮,這裡的月亮形狀是破碎的,而且比別處都要冷。但因為山高地險,雲海連綿,所以,夜裡的冷月會為霧氣籠罩,描摹出朦朧奇景。
空中飄著細雪,便像夜空抖了抖幕布,將銀白的星辰,盡數抖入這滲透了人情冷暖的塵世間。
此白色世界,並非仙界,卻勝似仙界。
又見碧華千裡,照落在山腳下的世界。那裡,有水中城、鏡中街、暮後乍歇的塞舟會,船上還擺著商品鋪。盤織交錯的街道盡頭,便是這座望月雪山。這山上的鹿都是白色的,在林中跳躍,一路奔向雲海,展翅而飛,飛往天際的明月。
群山失翠色,雲海生銀濤。
真不愧是紫恆的家鄉,如此飄渺美麗。
就是太冷了。
尚煙連著打了好幾個哆嗦,本想施展一下術法為自己取暖。但是,這山上的雪鹿實在太可愛,它們是魔界生靈,會被光係術法嚇著,想了想,還是算了。
過了一會兒,遠處軍營中,主將帳篷抖了一下,裡麵走出一個青年。
遠遠的,尚煙便看見他長發如水,錦袍如夜,身形高挑秀雅,龍角冠懷金垂紫,象征著他在「魔界之心」奈落的統治地位。
她早已在幻象中見過紫修的樣子。紫修和紫恆這對雙胞胎,確實長得太像,幾乎一模一樣。
所以,在來魔界之前,她還告訴過自己,絕對不能將對紫恆的思念,移情到紫修身上。
但此時此刻,看著這熟悉的身影,她已經開始出神了。
紫修也看到了她,使用無影魔閃,在她麵前不遠處的黑霧中出現。
他低頭看了看她,道:「葉小姐見孤何事?」
這一刻,尚煙突然想起,東皇炎湃還在位時,便有同學說,魔族似乎都希望能降臨一個賢明君主,取代東皇炎湃。
她當時還說,一頭凶猛殘暴的獅子統治了它的王國,若有外敵來奪走王位,你覺得更可能會是溫柔體貼的小綿羊,還是一頭更凶猛殘暴的野獸?
她預測對了。
和紫恆一樣,紫修的眼睛也是紫色,同樣細長美麗,眼尾微挑,但他眼神之中,全無紫恆眼中的繾綣溫軟之意。
隻有東皇炎湃神似的殺戮之氣。
唯一區別是,他比東皇炎湃年輕、漂亮。
可是,不論你信不信,如果你很愛一個人,即便出現兩個一模一樣的他,即便他已經氣質大變,你也能立刻區分出來。
所以,和他對望的剎那,尚煙便認出來了。
是他。
真的是他。
一瞬間,困擾了她數百年的謎底徹底解開。她再無一絲疑慮了。
隻是,她太過震驚,反倒並沒第一時間問出來。
「我……」她抬頭看著他,覺得腦中隻有一團漿糊,語速也慢了很多,「我是來說一些事的。」
「請說。」紫修緩緩將目光投落過來。
尚煙晃晃腦袋,道:「東皇建烈逃離魔界後,與月神天上將勾結,現在正在謀劃著起兵占領月神天,再回攻奈落。」
「孤知道。」
「你知道?」
「嗯。」紫修淡淡道,「還有別的事?」
「紫恆的葬身之處,在佛陀耶城外的楓樹林中。」
提到紫恆,紫修似乎有點動容,想了一會兒,道:「孤知道了。」
「還有,他的遺物。」
尚煙低頭,想從月要間拿東西,卻被紫修打斷:「不必了。」
她不解地抬頭看他。
「他的遺物你來保管便好。你是他生前未過門的妻子,對他而言,比孤這哥哥重要得多。」
「好。」
「可還有別的事?」
和他對望了一會兒,察覺到他有意回避自己的目光,她心中愈發肯定,紫恆真的撒了謊。
半晌,她搖了搖頭。
紫修道:「那孤回去了。辛苦葉小姐專程跑這一趟。」
見他轉過身去,她輕聲道:「紫修哥哥。」
風雪亂舞。紫修的身體卻僵了一下。
「我知道,當年的『紫修哥哥』不是紫恆。」她上前一步,不住發抖,口中嗬出濃濃的白霧,「……是你。」
大雪紛飛,落在紫修的黑發上。
「孤不知你在說什麼。」
「在孟子山親……親我的人,在魔界抱我的人,也是你。」她極少說話如此篤定。但是,對她而言,「紫修哥哥」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證據。
「不是。」紫修大步往軍營走去。
尚煙從月要間拿出竹笛,用力吹了一下。
兩聲清脆的笛音同時響起。一處在她這,一處在他那。
他站住了腳步。她放下了竹笛。
「你送我的竹笛,我一直待在身邊。你就是紫修哥哥。」
良久,紫修才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這重要麼。」
他的態度如此冷漠,讓她覺得沒來由地害怕。她終於知道,為何這麼長時間以來,她都不想麵對這個現實。因為她有預感,紫修可能給不到她想要的回應。
但是,她還是鼓起勇氣,道:「當然重要!我知道,紫恆騙我,是因為身不由己。我一點也不怪他,我隻相……」
「尚煙。」他似乎沒耐心聽下去,打斷道,「有的事,彼此心知肚明便好。沒必要拆穿。」
尚煙已經猜到了他將要說的話。以往,她也是很懂知難而退的人,但此刻,她有點不到黃河心不死了,喘息了幾口氣,道:「我不懂,為何心知肚明便好?請月魔王明明白白講出來,行嗎?」
「你不是已經把答案說出口了麼。」他轉過身來,冷冷地看向她,「孤是魔神,是東皇氏,統治奈落,征服魔界,是孤的生平之誌。孤不可能娶一個神族女子。」
「那你愛的人是誰?」
紫修搭在身側的手指握成拳,隨後又放開。
「孤也不會愛一個神族女子。」
「不要說什麼神族魔族!我不在乎你是什麼人,要娶誰,要完成什麼大業,這些東西一點都不重要!」尚煙大怒,提高了音量,但隨後鼻尖一酸,眼淚便快止不住了,「我隻有一個問題……紫修哥哥,愛不愛我?」
他不說話,隻遠遠遙望著她,眼神空洞,任憑飛雪落滿他的肩頭。
等了良久,卻隻等來了他的再度轉身。
這一刻,尚煙已經臨近崩潰邊緣。她飛奔過去,從身後拽住他的衣角。
他的背脊挺直,身體僵如石雕。
「我沒有想要和你成親。更不敢想長相廝守,朝朝暮暮。」她緊緊攥著手中的衣料,閉著眼道,「你隻要告訴我,你愛我,哪怕隻是愛過,也夠了。」
飛雪之中,紫修的眼中閃過愕然之色,但也隻是轉瞬即逝。
見他沒有反應,尚煙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有些太失控了。她自小經歷了諸多動盪,比尋常人更深刻明白,何為「一時失足千古恨」。而大部分的「失足」,幾乎都源自於沖動行事。
這一刻,她異常清楚,她對紫恆有愧疚之感、憐憫之意,但是,她愛的人是紫修。
那麼,她便不能因為失控,錯失了他。
更不能強迫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用自己的不安全感綁架他。
她放開了手,然後,深呼吸兩次,柔聲道:「紫修哥哥,你很累,對不對?」
紫修眉頭緊鎖,不說話。
「我知道,你有苦衷。可能是因為功業負擔太重、太多人死去,讓你覺得很心累,導致你現下不想談兒女情長。我理解的。我在拚學業之時,都會無暇顧及他人感受,更別說你為了報仇、奪回王位,一個人扛了這麼多。」
紫修閉上了眼,眉頭皺得更深了。
尚煙道:「你和紫恆藏的這些秘密,都是為了躲避東皇炎湃的追殺。你們不告訴我,是為了我好。因為,如果我也是知道秘密的人,我也會被卷入其中,對不對?所以,我從未怪過你們一點點。那個你是否愛我的問題,你不想回答,便不要答了。我會回神界等你,待到你心情好些了,再來找我。」
紫修沒說話。
「紫修哥哥,可能你已知道了,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不論發生什麼,我對你的心意都不會變。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珍惜。愛上你、等待你,這兩件事本身,已經足夠令我感到幸福了。」尚煙微笑起來,情緒穩定了很多,「那,我先不打擾你了。我回神界啦。」
其實,她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可能會說:「我愛過你,但已不愛了。」
抑或是:「我沒愛過你。」
亦或是:「我沒興趣回答。」
但在她即將離去之際,他給出回答,比她設想的,可怕得多。
可以說是致命一擊。
隻聽見他輕輕笑了一聲:「煙煙,你真是個孩子。跟孤這樣的男人,談什麼愛或不愛。」
她怔了一下:「什……什麼意思?」
「但是,你若真的想跟孤談情說愛,也可以。」他轉過身來,伸手攬過她的月要,幾乎將她帶入他的懷裡,眼中滿是柔情蜜意,「待孤立了王後,可以考慮收一些神族姬妾。」
他的手指微涼,靠近他,她的心髒依然會失序狂跳。
但是,消化他這番話,耗費了她很長很長的時間。
這段時間裡,她的腦中是空白的:
「你說什麼?」
「孤聽說,東皇炎湃見了你,回去一直在念:『隻曉昭華多麗色,不覺世事久淒寥。』跟中了蠱似的。可惜他敗了,被孤剁了,麗色卻隻會向贏家投懷送抱。」紫修輕輕笑了兩聲,「江山也好,美人也好,終究還是歸孤一人所有了。」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這下不僅是身體在發抖,尚煙聽見,自己的聲音都在得得發顫,「紫修哥哥,你在說什麼啊……」
「啊,孤想起來了。我們煙煙不止有傾國之色。你是昭華氏,父親又是佛陀耶刺史,隻當姬妾,委屈了。或可為妃。」紫修伸出食指關節,微微抬起她的下巴,「當然,你可能覺得,當月魔王的側室,還是不能享榮華富貴之樂,呼風喚雨之威。那你可再等等,待孤成為魔界之主,再入泰羅宮來。」
雖然方才見他第一眼,尚煙已察覺到了他的改變,但真正聽到這些話,她還是害怕了。她開始往後退,聲音越來越小:「你……你在跟我開玩笑的,對不對……」
「開玩笑?」紫修漂亮的眉峰輕挑,眼眸深紫,多了幾分邪氣,「不,孤今日所言,終生有效。煙煙如此貌美,便是為你摘日月星辰,填海移山,顛覆乾坤,孤也願意。」
雲海盡頭,殘月中,旋舞著飛花般的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