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卻多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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湊巧的是,芷姍的將息期來得早了些。這可成了雁晴氏的燃眉之急,因為她隻為雪年安排了最好的夫子補習,對芷姍還沒打算。於是,她費盡心思,打聽到了一個極有用的消息:韶宇將息期準備去無量私學補習。

無量私學位於佛陀耶,與尚煙在永生梵京讀過的私塾一樣,是神界頂級學府——無量太學的附屬學堂。倘或芷姍去了,即便遇不到共工韶宇,也能認識其他上神子弟。

雁晴氏擔心自己意圖太明顯,讓芷姍跟父親提這事。

然而,葉光紀一聽小女兒口中冒出「無量私學」四個字,便知道是誰的主意。他直接把雁晴氏叫來,道:「我知為娘的對女兒有諸多打算。但我都不急讓煙兒嫁人,芷姍你急個什麼急?無量私學又貴又遠,有太多紈絝子弟在裡麵擺闊度日,讓咱們女兒去了,隻白白抬高她的眼界,對她沒任何好處。並非咱們芷姍認識了什麼人,便能配得上人家的。」

「夫君,你錯怪我了,我沒想那麼多呢。不過覺得姍兒到了歲數了,多接觸一些朋友也不錯。」雁晴氏頓了頓,斜眼看了看芷姍房門的方向,「再說,咱們姍兒的姿貌不俗,若是被乘龍快婿看上了,那也是她應得的,不是嗎?」

葉光紀提起一口氣,懶得拐彎抹角了:「你知不知道,共工氏壓根便沒看上芷姍?你可趕緊打消這念頭,別再去丟人現眼了!」

雁晴氏想起水神共工上門拜訪,還帶了兒子,不像完全沒那方麵意思。而且,共工韶宇對芷姍是肉眼可見的喜歡,不應該的。她試探道:「沒看上芷姍?莫不成……看上的是煙兒?」

「都沒看上,都沒看上!人家隻不過來探望我,怎的被你弄得如此復雜?」相處多年,葉光紀煩透了她這些小心思,越發暴躁,「且不說這事。要去何處修行,我去問問煙兒。」

尚煙早已開始期待外出了。待葉光紀去問她意向,她毫不猶豫道:「我想去孟子山。」

若不是因為神界有諸多舶來孟子山水產,總冠以「孟子山某某魚」「孟子山某某蝦」之名,雁晴氏都不會聽說這山名。她不知其具體方位,隻知是在下界,想來是個鳥不生蛋的窮鄉僻壤。

「孟子山?為何?」葉光紀蹙眉。他對孟子山的了解,卻是因著風月場上的諸多傳聞。這些傳聞,都不便在妻女麵前透露。

「想去孟子山學習!」尚煙的雙眼迸發出璀璨的光芒,兩隻小饅頭似的拳頭握得緊緊的,「我最近看了許多關於下界的書卷,孟子山最為有趣,那有樹靈住民、妖族舊都、魔族遺跡,還有下界一絕的自然風光,據說尚南山都無法媲美呢!我想去那裡接觸不一樣的東西,看看不一樣的世界。而且,夫子說了,孟子山有神族學生將息期入學的名額,這段時間去,剛剛好哦。」

尚煙越說越激動,越說語速越快,聽得葉光紀眉開眼笑。他故作嚴肅道:「你還問了夫子?」

尚煙突然打住,支支吾吾道:「不過隨意一問……」

葉光紀拍拍尚煙的肩,道:「不錯,不錯,不愧是我的女兒。那爹爹便準了,讓你去孟子山。」

尚煙喜道:「好的,謝謝爹爹。」

樹靈修建的學府,聽著便廉價得很。尚煙自願跑那麼遠,雁晴氏也鬆了一口氣,附和著笑道:「煙兒,這選擇太好了,太別出心裁了。姨娘支持你。」

「是挺別出心裁。」葉光紀瞥了雁晴氏一眼,冷不丁地說道,「所以,咱們姍兒也跟著她姐姐去吧。」

「什麼……」雁晴氏整個都呆住了。

「她們倆是姐妹,不能煙兒去了別出心裁之地,姍兒卻去了無趣之地,顯得有薄厚,如夫人說是吧。」

葉光紀這一決定,可把雁晴氏整難受了。

尚煙和芷姍的踐行宴上,高朋滿座,歡聲笑語,全是葉光紀的同僚。雁晴氏全程沉悶不語,即便給葉光紀添茶夾菜,也是拉長了臉的。

但她的心情很快便晴轉多雲了。但並非因為葉光紀這番話,而是因為為女兒登記名額時,在孟子山入學學生名單裡,她赫然看見了四個字——

共工韶宇。

她把名單給芷姍看,用大紅指甲彈著紙張,幾乎大笑出聲來:「你看看,你看看,你爹還說你跟共工韶宇沒戲,我看戲多得很。難道這是巧合?絕無可能!乖女兒,共工氏的公子真看上你了!」

看見心心念念的韶宇哥哥的名字,芷姍內心同樣激動不已,但表現得內斂得多了:「爹爹為何要說我們沒戲呢?」

「他啊,無非便是那一套老的說辭,什麼怕女兒高嫁受欺負了,什麼女兒家要矜持雲雲。我看羲和下嫁於他,也沒什麼好下場;我高嫁了,反笑到了今天。我的女兒,就是要上嫁,絕不下嫁。」說到此處,雁晴氏停了一下,警覺道,「不過,要防著尚煙,不要讓她跟你搶韶宇,知道嗎?」

「知道了……不過,姐姐應該沒這想法。」

「也是。她那脾氣,便是想跟你搶,也搶不過。」

「她不會的。最近,她一直在繪製孟子山地圖,研讀樹靈的書籍,成日手不釋卷,應該無暇顧及別人。」

「怎麼,她不過是研究如何出去玩耍,你還有點崇拜她的意思?」

「我隻是覺得,姐姐無心風月,隻一心遊賞河川,放情丘壑,領略聖賢書之深邃,修行神術法之奧妙,也挺令人羨慕的……」

「女兒家,一天到晚想著往外跑,沒個定性,有什麼好羨慕的?姍兒,你才令人羨慕。看上你的兒郎,可是共工氏,水域天的共工氏啊。」

雁晴氏太開心了。當開學期到,她主動提出要和葉光紀一同送倆閨女去孟子山,還帶上了葉雪年。

於是,尚煙在前,葉光紀、雁晴氏、雪年、芷姍,還有兩名伺候他們的嬸子,一同乘鳳凰從九蓮出發。往下飛翔,隻見白雲千頃,高曠厚實;然真穿過其中,又稀薄清淡,猶纏輕絲。當他們離九蓮越來越遠,九蓮城高置他們之上,便真似一朵酡顏紅的大蓮花,瑞煙四起,流光燦然。在這晨曦之中,便是一番「獸雲吐朝陽」之景。

他們穿過二重天月神天的神界之門,既是所有外族前往神界的必經通道。

這是一座大理石門,門柱由仙界四大神獸纏繞而上,雕刻著植物、鳥類、神族狩獵的壁畫。浮雕中,神族勇士的靴子、帽簷、披風等等局部都鍍了金,點綴得恰到好處,閃閃發光,栩栩如生——這般鮮活,就好似尚煙重生一般的心情。

向守衛登記以後,他們徹底離開了神界。

回頭遙望神界之門,見它越來越遠,尚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離家了。

時逢春末夏初,鳳凰金羽在風中翻卷,神草之清香隨風而至,襲入尚煙的鼻腔。她「阿秋」一聲打了個噴嚏,揉揉鼻子,又吸了吸鼻子,再低頭,卻舍不得抬頭了:在鳳凰背上,影影綽綽可見萬丈高空下的朦朧仙界、雲層中綴著的碎裂島嶼、仿佛比宇宙還遙遠的海洋……

尚煙抓著錦繩,埋頭往下看,想要看得更仔細,卻被身後的嬸子抓牢了些:「大小姐,小心呀。」

尚煙卻顧不得那麼多了,隻緊緊抱著鳳凰的脖子,咯咯笑起來。結果她這用力一勒,鳳凰受驚,啼鳴一聲,整個身子翻了一圈,把尚煙和嬸子也都跟著轉了一圈。

這動作極快,鳳凰羽毛又是滑溜溜的,尚煙險些被甩出去,嚇得嬸子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大小姐,你現在還不會飛,若是摔下去,可要出大事了!」

尚煙水靈靈的眼睛眨巴了幾次,先是懵圈了半晌,輕聲道:「我出神界了。」

「是啊,大小姐,咱們出神界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出神界了!!!」

尚煙更加激動地大笑起來。她沒半點收斂,還跟騎馬似的,小屁股在鳳凰背上一彈一彈。她的笑聲清脆又愉悅,極具感染力,聽得後方的葉光紀都笑了:「咱們這女兒,出個門也如此開心。」

「要離家出去瘋了,自然開心了。也多虧了是煙兒這大大咧咧的性子。」雁晴氏對芷姍抬了抬下巴,「你看姍兒,舍不得爹爹,一直悶悶不樂呢。」

芷姍確實安靜坐在鳥背上,似乎有些害怕。葉光紀當然明白,尚煙如此想離開家,隻因她不想和雁晴氏相處。他也明白,雁晴氏這番話又是偏袒著芷姍的。這些年裡,他和稀泥是和得愈發純熟了,隻嘆道:「是啊,姍兒性子弱,恐怕出去還要煙兒多照看些。」

雪年也微微笑了起來:「姐姐,不過去一趟下界,你都如此亢奮,太小題大做了吧。」

自雁晴氏入府,雪年在家中日益受器重,漸漸地,哪怕是對尚煙,也帶了一股桀驁不馴的公子哥兒腔調。

若換做以往,尚煙多半會說「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但此刻,她是如此滿足,滿足到連雪年都懶得懟了。

隻要能出來,不用再有寄人籬下之感,不用再天天察言觀色,好似遊魚歸滄海,飛鳥入長空,她便感到非常非常幸福了。

六界之中,神界與仙界合為「上界」,既俗語中的「九重天」。從第二重天到第九重天,都屬於神界管轄。第一重天便是仙界,按東南西北中五大區域,被劃分為朱雀、青龍、白虎、玄武與中心五大區域。

孟子山在青龍之天,橫跨人界與仙界,山上的主要住民是樹木之靈。

此山雖麵積隻有一百五十萬畝地,與其說是蕞爾小國,不如說更像個叢林部落。但因樹靈都可住在樹上,所以空間利用很是到位。車輦穿梭在樹林間,粗壯樹乾上開了無數門與窗,或有人索性把房子吊在樹梢上,遠遠望去,便好像樹梢上掛滿了小燈籠。

飛雲學堂建立在一個山峰上,周遭有參天青鬆,雲海朝陽,不在仙界,勝似仙界。

葉光紀帶著兩個姑娘去登記時,學生們聽說來了兩個神族姑娘,還是都是神界名城九蓮刺史的千金,都忍不住紛紛探頭過來看。

單獨丟到人群裡,芷姍自然很是醒目。

可是,尚煙一出現,便跟周圍人都不是一個物種似的。

她的五官即便這些年越來越像父親了,輪廓卻依然是母親羲和的復刻版。羲和是典型的昭華氏族女子的模樣,以「美人在骨不在皮」聞名,即便素麵朝天,披頭散發,也依然有印刻在骨子裡的高貴神女氣。而且,此時尚煙不同彼時,已不再是小時那個自戀的尚煙大小姐。卸下了「沒有人比我更懂我的美貌」的包袱,隻要不開口說話,她便是靈動仙氣的少女,宛如婚前的羲和再世,以至於看過她的學生飛速叫來了其他人,上百個人全都在討論她,轟動得不要不要的。

但她現在逆反心重得離譜,隻要開口說話多一些,便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諸多關於尚煙的贊美,紛紛傳入了雁晴氏和芷姍的耳裡。母女倆臉色都不太好看。

更為火上澆油的是,學堂祭酒是個女的,也禁不住搖頭道:「打在飛雲學堂供職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等奇景。葉刺史,您的閨女可真是太美了。」

其實,祭酒沒提是哪個閨女,但葉光紀看了看尚煙,居然忽略了芷姍,隻滿心都是羲和昔日的音容笑貌,嘆道:「那是你沒見過煙兒她娘。」

雁晴氏臉上沒什麼動靜,心裡早已快炸開了鍋,再聽見人群裡一直傳來「好看啊」「太美啦」「這是什麼神仙血統啊」的驚嘆聲,她終於忍不住了,沖尚煙丟出一個不冷不熱,不鹹不淡的眼色:「我們煙兒自然是美的,所有能力都長在臉上了。唉,我們姍兒容貌普普通通,我隻能把她培養成才女,讓她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呢。」

她這樣說,原是明褒暗貶,明貶暗褒,希望祭酒說芷姍也美,姑娘家更要秀外慧中。誰知,祭酒最不喜學生家長如此說話,道:「生成葉大小姐這樣,確實,才藝已不再重要了。」

雁晴氏氣得要命,消化怒氣也沒成功,隻酸酸地道:「煙兒美是美,隻是不知生得像誰。」

葉光紀皺了皺眉道:「什麼意思?」

雁晴氏連忙道:「哦,夫君,我沒別的意思。煙兒整體自是像她娘的,隻是她下半張臉,也不像你,也不像他娘,還真看不出來像誰。」暗指尚煙是羲和與野男人生的孩子。

葉光紀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

其實,尚煙下半張臉生得像她外祖母,但葉光紀對羲和娘家一直頗有成見,所以不太樂意在此提起。

祭酒看了一眼一臉迷茫的尚煙,笑道:「昭華神女血統高貴,想來是有一些我等凡女難以揣測之處。」

「那是自然高貴的。」雁晴氏譏笑道,「高貴到全家都反對煙兒她娘嫁給我夫君呢。我把夫君看得比天還高,可他們……嘖嘖,不怎麼看得上他。好在我們夫君大度,不曾與他們計較,至今依然懷念故舊呢。」

「夫人,你今天話太多了!」葉光紀嗬斥道。

「是,賤妾惶恐,不多話了。」雁晴氏的神態中,無一絲絲惶恐之色。

尚煙察覺到了雁晴氏話裡的惡意,氣得渾身直打哆嗦,但又不知如何反擊,隻一聲不吭地瞪著地麵,直至事情辦妥,與父親一同出去。

見他們走遠了些,雁晴氏輕輕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回頭,對祭酒道:「尚煙她娘呢,再是高貴,也沒了好些年了。加上昭華氏衰落,這孩子確實可憐。作為現任刺史夫人,我不介意養她,但她若礙著我女兒的前途……」她把芷姍往身側攬了一些,又慢慢巡視學堂裡的裝潢,見祭酒臉上有了懼色,便不再說話,微笑著帶女兒款款離去。

葉光紀翌日還有公務要辦,當夜便要趕回九蓮,所以讓兩名嬸子留下來照顧兩個女兒,將她們安頓在梢頭的樹屋客棧,第二天帶女兒去整理宿舍。

雁晴氏在祭酒麵前很是囂張,但一回到房裡,隻剩下自己與葉光紀二人,見他冷著個臉,又變回了萬般柔弱的模樣:「夫君,今天我是不是說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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