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沈嫣在喝完一碗風寒藥之後就撒手人寰了。
毫無預兆。
痛如刀絞直入五髒六腑,不出片刻的時間,整個人已經渾身麻木,癱倒在地。
她這一死,魂魄離開了軀體,無依無傍地飄盪在鎮北王府上空,竟能看到一些死後發生的事情。
丫鬟雲苓不住地搖動她逐漸僵冷的身體,鬆音急忙跑出去找大夫,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日的京城罕見地下起一場大雨,朔風簌簌,寒意砭骨。
幾個時辰後,滂沱大雨中奔來一隊人馬,地上濺起的泥水足有半丈之高。
是她的夫君,鎮北王世子謝斐從南海子回來了。
歹人大概正是趁他外出遊獵,這才尋到機會對她下了手。
謝斐從府門外狂奔入了廳堂,沈嫣是頭一回看到他如此惶急狼狽的模樣。
雙眼通紅,滿臉的水珠順著他清雋的麵頰淌下,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沈嫣冷卻的心微微觸動了一下。
她是從來沒有看到過謝斐哭的,至少成親這三年,謝斐沒有為她哭過一次。
謝斐跪在她的屍身前,素日散漫鬆懶、玩世不恭的眉眼此刻隻剩下慌亂,痛苦和不可置信。
他沾滿雨水的冰涼手指觸到她的臉,顫抖著,喊她的名字,「阿嫣,阿嫣……」
一聲又一聲。
好似真能將她喚醒。
沈嫣看到這些,其實已經沒有太多感覺了。
隻是他們做了整整三年的夫妻,總歸還一絲情分在,像斜織的雨絲淋在心口,泛起了綿綿密密的疼痛。
這時候,謝斐身旁一直悶不做聲的大夫開了口。
沈嫣認出來,那陳大夫是一直為她調理身體的大夫。
陳大夫一直沒說話,這會望向謝斐,欲言又止,連連哀嘆:「夫人已有近兩個月的身孕,可惜了呀!世子爺……節哀順變吧。」
此話一出,不僅謝斐瞳孔驟縮,滿屋子的丫鬟、嬤嬤,甚至沈嫣自己都瞪大了雙眼。
她有了身孕……
她竟然懷上了謝斐的孩子?
怎麼會,怎麼會……
沈嫣滿臉的驚愕,慌不擇路地扌莫上小腹,卻什麼也扌莫不到,腳下一片虛空,好似站不穩,一身風都能將她吹散了。
當日她的母親也是聽聞父親的死訊,一時傷心過度,小產而亡。
沒想到,她竟也落得如此下場。
萬千震痛堵在心間,擠得快要炸裂。
這時,耳邊傳來謝斐狂怒的嘶吼:「去查!到底是誰做的!」
鎮北王府連夜布置好了靈堂,寒風胡亂拍打著廊下的白幡,雨勢愈發洶湧。
算算時間,這時候消息應該已經傳到武定侯府了吧。
祖母聽到她身死的消息,一定會很難過的。
沈嫣深吸一口氣,正這般想著,那頭有長隨踩著泥水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世子爺,武定侯府的老夫人聽到夫人去世的消息,悲慟難抑,人已經……歿了!」
沈嫣一時還未反應過來,隻覺雙耳轟鳴,大腦一片空白。
祖母……歿了?
沈嫣的魂魄不受控製地後退幾步,明明沒有心跳,可心卻像撕裂般的疼。
她年少失祜失侍,自幼在祖母膝下長大,如今竟連祖母的最後一麵還未見到……
沈嫣用盡了力氣,卻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行動自如,她拚命地往侯府的方向跑去,可視線所及之處依舊是這座莊嚴肅穆、困了她整整三年的鎮北王府。
嗓子猶如灌滿了涼氣,她想哭,卻哭不出聲音,一縷殘魂無力地飄盪在空中。
一連幾日,鎮北王府白幡招展,揮灑的紙錢與痛苦的哀嚎聲交織,散落在蕭瑟的風雨中。
金絡青驄白玉鞍,馬蹄踏水挾風鳴。
那戍守邊疆數年,權勢滔天、威震天下的鎮北王謝危樓竟於此時突然回京。
出殯那一日,沈嫣頭一回見到自己這個公爹。
就連她與謝斐成親當日,鎮北王都不曾出席,隻吩咐下屬回京觀禮。
興許是素未謀麵的緣故,她一直看不清鎮北王的正臉,可男人戎裝之下渾身威嚴肅殺的氣場,卻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心生畏懼。
不僅謝斐怕他,北涼的蠻夷怕他,整個大昭的百姓都對他又敬又畏。
他是皇帝的九叔、大昭的戰神,是黎民蒼生的保護神,可以這麼說,沒有鎮北王,就沒有百姓的安居樂業,沒有大昭如今的繁榮安穩。
沈嫣沒有想到,鎮北王竟在自己死後三日快馬趕回京城。
邊地距此千裡之遙,若非徹夜奔勞,不可能這麼快抵達,是以,沈嫣並不認為鎮北王是為她的死特意回京,恐怕是有要務在身。
然而,鎮北王回京的第一件事,卻是送了自己和祖母一程。
所到之處,滿城百姓紛紛讓路,下跪參拜。
這一點讓沈嫣更是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雖看不清男人的臉,卻覺得那鷹隼般淩厲威重的目光透著一股隱而未發的力道,一直盯著自己的棺槨,直到下葬。
回府之後,鎮北王坐於廳堂前,謝斐站在他下首,管家將闔府上下所有的下人召集到此。
鎮北王果如傳言所說的那般殺伐決斷,鐵麵無情。
三百多人烏壓壓跪在雨中聽候發落,即便凍得嘴唇發紫,瑟瑟顫抖,也無人敢置喙一句。
直到府衛押來藥堂的掌櫃,沈嫣才知鎮北王這是在重審自己被毒害的真相。
此前謝斐也已經查明,說是藥堂新來的夥計抓錯了藥,給她的風寒藥中摻了一味烏頭。
沈嫣直覺此事並沒有這樣簡單,可那夥計已經供認不諱,謝斐也已將人送進了順天府。
如今鎮北王重審此案,難道真有什麼隱情嗎?
廳堂內不斷有府衛進出稟告,直到傍晚,侍衛押上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王爺,柳依依帶到。」
沈嫣立即看向那名女子。
「世子爺,不是我!」那名喚柳依依的女子臨到堂前還在不斷掙脫。
許是謝危樓的眼神太過沉冷,壓迫感十足,她狼狽地躲閃開,偏頭看向一旁的謝斐,「您替我向王爺澄清,真的不是我,不是依依呀!」
沈嫣也是女子,從柳依依看向謝斐的眼神中自然猜得到——
不是他的紅顏知己,便是什麼鶯鶯燕燕。
她的死,難不成與這名女子相關?
隔著重重冰冷的雨幕,廳堂傳來男人沉冷凜冽的語調:「拖下去,打到她說為止!」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底下人即刻執杖上前,將柳依依拖到台階下,棍棒劈裡啪啦一頓落下來,滿院跪地的下人都心驚肉跳,仿佛那棍子砸在自己身上。
雨水打濕女子的黛綠纏枝比甲,鮮血很快洇濕了大片月要臀,柳依依在雨裡尖利哭嚎:「世子爺救我!救我呀!」
謝斐見她渾身是血,不忍細看,轉向謝危樓:「父親明察,依依她——」
「啪!」
謝斐還未說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甩在他的左臉!
謝斐避之不及,整個人被打得撲倒在地,就連嘴角都出了血,足見這一巴掌的力道。
沈嫣的魂魄立在院中,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堂前高大凜肅的男人。
鎮北王手握三十萬大軍,威懾天下,不說謝斐,便是今上和先帝在此,也要敬上三分。
他要處置誰,沒人敢說個不字。
可他竟然……就這麼打了謝斐。
台階下,柳依依被打得遍體鱗傷,傷口不住往外冒血,整個後背殷紅一片,哀嚎也漸漸虛弱下來。
她終於支撐不住,吐出一口血沫,有氣無力道:「奴招……招了……」
謝危樓冷冷注視她許久,隔了好一會,這才大手微抬,示意施刑的府衛停下手中的棍杖。
柳依依疼得渾身痙攣,跪在地上劇烈地發抖,嘴唇嚅動著,語不成句地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沈嫣勉強才聽清,原來這柳依依竟是夥同丫鬟裡應外合,在那夥計的配藥裡悄悄摻了烏頭。
鎮北王聽完,繼續問:「動機?」
柳依依斷斷續續喘著氣,「是我……是我魔怔了,以為夫人一死……府裡總該進人了……」
謝斐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聽到這話後猛然轉過頭,紅腫的半邊臉露出震駭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