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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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醒來後,章之微才得知陸廷鎮回來的消息。

「陸叔叔有沒有帶東西給我?」章之微將蓋在臉上的報紙拿下來,上麵濃濃的墨水味道,被熨後拿過來,她不嫌棄這氣味難聞,隻轉過臉,問陳媽,「他幾時來?在哪兒?」

「先生在老先生那邊,說是傍晚過來,」陳媽端上來糖水,勸章之微喝,「您先喝些,我去幫您挑衣服。」

章之微眼珠子一轉:「不必,我自己來。」

一室通爽明亮,裡外綠意濃濃,章之微隻穿了睡衣,探身喝那糖水。蓮子被親手用牙簽挑走了蓮心,和白果薏仁一塊兒熬成糖水。前些天她迷上了加老薑和黃片糖熬出來的番薯糖水,這幾天又不愛了,少女的愛來匆匆去也匆匆,陸廷鎮寵著她,要什麼都給,更何況一碗糖水。

太陽燦燦,章之微幾口吃完,陳媽連連嘆氣,嘆她沒有小姐樣子,章之微抹了嘴唇:「我又不姓陸,出去也不丟他們的人。」

她去洗了澡,也不在乎在陳媽麵前袒露著,左右家中隻有她們兩人,陳媽不行,驚到用一大張乾燥的浴巾將她裹起來,好言相勸:「總要在乎先生的麵子。」

陳媽口中的先生就是陸廷鎮,這個房子的主人。

章之微命苦,她爺爺奶奶祖籍福建,後來跑去馬來西亞,五六十年代,東南亞排華,她父母帶著她又倉促逃離,輾轉來到香港,住在港島東區北角處。隻是阿媽和阿爸沒挺得住,死在這邊,章之微的鄰居見她可憐,收養了她。一開始隻是看她餓得可憐,丟給她一塊兒餅吃,後來拿自己的薪水給她順手買個裙子,買個書包……買著買著,就送章之微去學校念書,認她做女兒。

這位鄰居沒有姓,人都叫他「阿曼」,這名字聽起來有些女性化,但阿曼卻是一個實打實的莽漢,小時候章之微被男同學搶了東西,坐在地上哭,也是阿曼走過去,一手一個拎起來。從那之後,街上、學校裡再沒有人敢欺負章之微。

章之微念中學時,阿曼去世了。

是一場意外事故,阿曼替他老板擋了槍,臨死前老板問他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他都會安置。阿曼瞪大眼睛,氣都喘不勻,嘴裡往外冒著血沫子,撐著一口氣告訴他,自己有個女兒,叫章之微。

陸老板子嗣單薄,就一個兒子,叫陸廷鎮。阿曼跟了陸老板近十年,忠心耿耿,又是舍命救下他。這樣的恩情,陸老板不可能不報。他是個講義氣的人,將章之微從舊屋中接出來,全當陸家的小姐,又送她去瑪麗諾修院中讀書,衣食住行,無一不精,養得身嬌肉貴。

隻是稱呼上有點混亂,章之微和陸廷鎮相差八歲有餘,不足九歲,卻還得叫他一聲「陸叔叔」,全因阿曼生前為陸老板效力,稱呼他一聲老豆。阿曼過世的時候,也是風光大葬,人人都知陸老板講義氣,重情誼,不信?瞧瞧如今的章之微,儼然的陸家大小姐做派。

章之微不肯穿陳媽挑好的裙子,她不愛這些繁瑣的裝飾,就白衣白褲白皮鞋,今天風大,又在陳媽念叨聲中加一件淨色開司米毛衣,匆匆下樓,讓司機送她去見陸廷鎮。

司機笑著稱贊章之微和陸廷鎮叔侄情深,章之微隻望著車外,一言不發。

叔侄情深?說起來倒也沒錯,不過未必是那個情,或許欲字更佳。

陸家府邸低調內斂,處僻靜幽靜之地,章之微和陸太太——也就是陸老板的妻子相熟,隻是今天對方不在,說是去看電影。又聽人講陸廷鎮也不在,說他和陸老板去公司,在家裡連杯茶都沒喝完。

章之微撲個空,也不失望,她戴上一頂草帽,去花園裡曬太陽,睡了一陣,聽見花園裡麵,雇的兩個小丫頭正在竊竊私語。

巧,講得就是她,陸家最怪的存在,章之微。

「……聽說是陸老板心善,才收留了她,」其中一個小丫頭撇嘴,「我聽張媽說,陸老板現在讓章之微搬走,是怕她和先生鬧出什麼。」

章之微知道張媽,是這個家裡的舊人了,照顧著陸廷鎮長大,章之微和她關係不好,兩個人沒少吵架。

「聽說是那位午夜對先生發嗲,被太太撞見,」另外一個人說,「太太就先生一個兒子,龍配龍,鳳配鳳,陸家又沒有娶幾房的規矩,哪裡容得下她。」

「是嗎是嗎?」章之微湊過去,她問,「真的?」

小丫頭嚇一跳,看她眼生:「你是?」

章之微壓低聲音:「張媽讓我過來。」

頓了頓,她又說:「張媽真這樣說?上次我聽她和人提起,還以為是說笑。」

小丫頭絲毫不懷疑:「不單單是張媽,還有給先生開車的羅誌,都說章之微是被趕走的。」

章之微說:「謝謝,你叫什麼?」

小丫頭說:「我叫小月。」

又指指另一個:「她叫珍麗,你呢?」

章之微摘下帽子,黑色的漂亮卷發落下來,她朝著兩個小丫頭笑笑:「我叫章之微。」

在兩個小丫頭驚恐的視線中,章之微拎著帽子,轉身就走。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從這些人口中聽到這種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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