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前夕(1 / 2)
第二十五章
那個下午,季夢真忽然明白。
在陽光下揭開傷疤和心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講述結束,江讓平靜地站在原地,朝對接流程的主持人方向看了一眼,眼神真摯而專注。
他放下話筒,鞠躬,再代替路識炎敬軍禮,下台,每一步都做得從容淡定。
隻有台下的她們知道他心中是何等驚濤駭浪。
這麼多年過去了。
喬明弛仍然在為當初選擇了那家吃魚的飯館而自責,季成後悔去買水錯過了幫助救援。
江讓什麼都沒說過,隻字不提,一直背負著發小的夢想在前進。
看安亭哭成那樣,季夢真知道了為什麼江讓一定要讓她坐到自己身邊來。
曹兆雲雖然沒直接教過路識炎,但經常在班級門口看到這學生,有過幾麵之緣,也忍不住落了眼淚。
安亭說這幾年,喬明弛在轄區內出警,有江邊落水的案子,同事們都心照不宣地盡量不讓他去。實在是缺人手逼著要去,他也去,等處理完事情了,他就一個人在江岸邊蹲一會兒,點兩根煙,一根自己抽,一根插在石頭縫裡。
他說,兄弟,這一別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見……
如果你還沒走遠,保佑保佑江讓起落平安吧。我這都小打小鬧的,不礙事,主要是你得看著點兒江讓,得讓他每年完完整整地去,再完完整整地回來。
他還說,兄弟,我們從來不一起去給你上墳,就是怕難受,我們都偷偷地,各去各的。每年清明我都說我執勤,悄悄來看你。
那瓶礦泉水是季成給你放的吧?
我知道他那天給你買了,你沒喝到,他這麼些年心裡一直有愧疚……
深夜,江風入眠,思念杳無音信。
*
宣講大會結束後,曹兆雲請他的得意門生們一起吃了頓飯。
包間定在少城一中外的一處飯店,席間學生們不都是同一屆,卻大都互相在光榮榜見過彼此,很快便熟絡起來。除了曹兆雲外,參加飯局的還有高中教學部的另外幾名老師。
安亭晚上要守學生晚自習,沒有參加,隻剩季夢真一個格格不入的「差生」坐在顧宛和江讓中間,聽這些人聊什麼「強基計劃」、「學碩專碩」,有點兒不太適應。
她接不住這種體製內飯局的招,不太吭聲,自己那個不入流的大學也沒什麼可聊,隻得悶頭乾飯,乾得江讓在觥籌交錯間抽出空閒,還低聲問她一句:「今天胃口那麼好,要不要再吃碗飯?」
「不用。」季夢真瞪他一眼。
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我又不會笑你。」
江讓特別欠揍地笑一聲,聲音壓得很低。他身上的衣服已經換成了短袖,轉身招呼服務員,伸出胳膊揮揮手,「麻煩再上點白米飯。」
服務員又上了一桶白米飯,江讓給季夢真盛了一碗。季夢真不想參與聊天和酒局,沒辦法,隻得低頭扒飯,沒一會兒又把飯吃下去一半,撐得連衣裙拉鏈都要開了。
季夢真觀察到,在酒桌上,江讓的狀態又和平時不一樣。
他更像是個散漫隨性的人了,就靠著椅背坐在那裡,長腿貼著桌腿,側臉線條棱角分明,冷靜、淡然,手握一個透明的小酒杯,不勸酒也不躲酒,別人讓他喝就喝,絕不給自己找酒喝。
他低頭,後脖頸微微凸起賞心悅目的弧度。
酒桌上的氛圍已經被烘托到頂峰,每個小輩喝酒的流程都走完,江讓這頓挨個「打樁」是躲不掉了。
他索性直接起身,看了一眼旁邊的季夢真,沖她勾了勾手指,「你一起。」
正當所有人都以為季夢真要喝酒的時候,江讓把她的茶杯滿上,往她手裡塞,嗓音清越,「你喝這個就行。」
他掌心向上握著酒杯,手腕骨節分明,很白。
酒過三巡,曹兆雲喝得上臉,但還算清醒,扶了扶眼鏡,調笑道:「不是吧?你們兩個人又一起?」
曹兆雲這個「又」咬得重。
不止曹兆雲想起哄,另外幾個男同學似乎是看出端倪,吹一聲口哨,也喊:「喲,江讓你和我們顧宛不也是發小嗎?怎麼不帶顧宛啊?」
顧宛一聽自己被點了名,立刻舉杯站起來,嗔怪道:「我腿腳不利索,江讓和季夢真都不帶我,我隻能自己來啦。但這酒是江讓提的,我肯定不陪他二對一。這樣,我從左邊慢慢喝,江讓你帶著季夢真從右邊開始,那才公平。」
她這麼一說,原先起哄吆喝的一群人唉聲嘆氣,說宛宛你這不是整我們麼,我們得多喝一杯啊!顧宛笑眼烏濃,反應迅速,晃晃杯中酒,哼道:「怎麼,你們不想和傷員喝?」
顧宛豪爽漂亮,和她喝酒好玩兒又養眼,沒人不接招。
相反季夢真屬於慢熱型,季世榮和季成也從不帶她走這種場合練酒量,根本沒什麼把握同這些老狐狸拚酒。
她聽話地端起茶杯,跟在江讓身後,聽江讓給每個麵生的學長學姐介紹「這是我發小」,說完她就微笑、碰杯,機械化動作一氣嗬成,突然有些心疼每日出去賠笑求人的哥哥。
等一圈酒「打樁」結束,季夢真隨江讓回到座位。
她撚起紙巾,擦掉唇邊的水漬,剛要坐下,包裡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季成的一張表情包照片。
「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季夢真拿起手機,走出包間,接起電話,「餵?」
「妹!我跟你說,鄭昀這貨絕逼是出軌了,我查到他在哪兒開房了,看著他進酒店了。但他一個人進去的,我不確定有沒有其他女人在,所以現在去房間捉人還不是時候。他以為他大明星啊?還分頭行動!」
季成話還沒說完,電話被另一個人搶去,「餵,夢真啊,我是享哥,周時享!還記得我麼?你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請你到我河邊那家新開的西餐店吃……」
這聲音她挺耳熟,屬於聒噪那類。
周時享,這人乃季成鐵哥們兒,社會上混著認識的,隨家裡在少城做餐飲行業,生意做得挺大,長得帥還高調話癆,閉嘴狀態能算得上我的啞巴新郎係列。
半年前,他和季夢真見過一次,說是過目不忘、魂牽夢縈,天天找季成打聽季夢真喜歡吃什麼菜係,他要在融投大廈樓下開一家。
「吃你個鬼,」季成那邊又奪回製空權,「周時享你少他媽打我妹注意,你不配!」
「記得,享哥好。」季夢真稍稍拿開了點手機,那個「配」字馬上就要沖出電線網絡呸到她耳朵裡了。
「那你就配得上宛……」周時享還在鬧。
「晚上你們在哪兒吃的飯?」季成音量陡然提高,「我來接你們。」
季夢真想了想,沒回答他的問題:「你打算蹲到幾點?」
「原計劃是淩晨。」
「我要聽最新計劃。」
「新計劃就是我來接你們,周時享負責在這兒蹲點蹲到早上,蹲到鄭昀摟著女人出來為止。」
「……」
季夢真不知道周時享此人是欠了她哥多大的人情,現在也沒時間了解,隻得說,「那行,天香酒樓,你再過半小時到。」
「沒問題。」季成掛斷電話,扭頭發現旁邊有個人特幽怨地盯著自己,「你看我乾什麼,我臉上有花兒啊?」
「行,算你狠。」周時享把卡在耳後的煙扌莫出來咬上,雙手合十,「那你快告訴我你妹喜歡吃什麼,作為今晚我通宵的報酬。」
「她啊……」
季成蹲得腿腳發麻,拖長尾音故作深沉道:「藏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