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傷心欲絕(1 / 2)
金殿之下,何尋菱不可置信地仰起頭,一貫溫潤如玉的皇帝,竟會說出這般不留半分情麵的話來。
她試著想要辯解什麼,卻發覺在天子怒火前,她甚至怕得不敢開口應答。
而皇帝喚她進來,似是單獨為了訓斥她這麼一句,語罷,便冷著臉垂首繼續批閱奏章,再未有他言。
「何姑娘若無他事,可退下了。」發覺底下久久沒什麼動靜,顧禎忽的有些煩躁,於百忙之中抽出空隙朝下一瞥,神色頗為冷肅。
何尋菱便瞧了個明白,那雙眼冷得嚇人,冷到恍若數九寒冬,使她在仲春的天氣裡打了個寒顫。
顧禎愈發的有些不耐。
他是個領地意識極強的人,十分不喜被人貿然闖入,便是從前剛剛大婚時,他也不喜趙懿懿總去崇仁殿找他,話語委婉的勸過幾回。
至於何尋菱,他本來是給太後幾分麵子,便待她稍稍客氣了幾分。孰料反倒叫她得寸進尺,愈發認不清自個的身份。
已忍過數回,正逢他心頭煩亂之時,而她又不是皇後,不值當自個費精力委婉勸說,便是半點兒臉麵也沒留,徑直質問了一句。
額頭突然隱隱作痛,顧禎抬手輕揉了幾下,眸色愈發的陰。
他不由想起皇後從前,也是隔三差五做了吃食,在著人給他送來紫宸殿。
自從那日不歡而散後,她竟是再未送過了。
這回鬧這麼厲害,隻為了同他置氣,也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些。
何尋菱是紅著眼從紫宸殿出去的,侍女被唬得連連問她怎麼回事,她隻是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咱們快回去罷。」
想著陛下方才的神色和語氣,她甚至有些想不明白,自個到底怎麼惹著了陛下,才叫他突然動了怒。
自個奉太後命來紫宸殿送吃食,此事,究竟是礙了誰的眼?
這偌大的紫微宮裡,眾人對她進宮的事都是樂見其成的,想來應當隻除了……皇後。
莫非,是皇後在陛下跟前說了些什麼,才叫陛下突然發作麼?想到這,何尋菱的麵容突的陰了下來,掩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緊成拳。
她自己沒有恩寵,便要打壓別人,半點也見不得別人好,平白占了皇後這個位置還不知足。
方才的事牽扯太多,萬不能叫旁人知曉,何尋菱回萬春殿前,已經調整好了情緒,麵上隻餘零星失落之色。
「怎麼不大高興?」太後瞥了她一眼,拿著銀簽去叉蜜餞的動作頓了頓。
何尋菱行過禮,依依坐在了太後身旁,隻是垂首道:「大姑母,尋菱隻是……有些擔心自個蒲柳之姿,入不了陛下的眼。」
原是為著這個。
太後眸中劃過一抹了然,有皇後那張臉在前,任是誰也會對自個相貌沒了自信。何家人都生得不錯,何尋菱也算是個美人胚子,可若是跟皇後放在一處,則像是月華妄圖比擬朝陽。
可謂是自不量力。
想當初,那趙氏還未被選為太子妃時,汝南那死丫頭便告訴先帝,趙氏女貌美。先帝喜歡生得好看的兒孫,因此不光自個後宮都是美人,給兒女挑選王妃與駙馬時,也都是盡量往好看的找。
趙氏能入先帝之眼的一個原因,便是因她生得實在好看,初來洛陽時,便已憑借容貌引得眾人矚目。
後來年歲漸長,更是越長越開,漂亮得不像話。
然見著她這副落寞神情,太後難得生出些同情,違心安撫道:「你生得哪兒不好看了?快別多想了。何況……皇帝也不是看重這些的人。」
似是被她給安撫到,何尋菱柔柔地眨了下眼睛,輕聲說:「我都聽大姑母的。」
這話說到了太後心坎上,霎時便笑開了,眼尾都暈出了細細幾道紋路。
因心情頓佳的緣故,太後待何尋菱的態度亦是溫和許多:「你在宮裡也有段時日,正好過幾日臨川要去北郊騎馬,你悶了這麼久,便跟去玩玩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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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的消息,向來是傳得格外快的,就跟一陣風一樣,轉瞬就能從這個殿傳到那個殿去。
不過兩三日的光景,何尋菱紅著眼從紫宸殿出來的事,便已傳到了椒房殿裡頭。
雲竹聽聞此事後,打算同皇後提上一嘴,孰料才剛剛起了個頭,趙懿懿練字的手便已頓住,右手懸停在半空中,濃黑的墨匯聚在筆尖處,最終晃悠悠地滴了下來。
紙麵霎時暈染了一片墨色。
一旦想起他,那些正在緩慢抽出的情絲便會驟然變得鋒利無比,如刀刃一樣刮過她的心口,割出更深更大的口子。
很疼,疼到她都不敢動彈。
良久,她才轉回頭去,淡聲道:「往後,莫要再提這些事了。」
平靜淡然的語氣,令書房裡一眾侍奉的婢子們暗暗心驚。她瞧著十分冷靜自持,可唯有自個才知曉,方才說那些話時,心尖都是顫著的。
勉力壓抑著聲音裡的顫意,才沒叫眾人察覺。
雲竹低垂著頭,不知如何才能勸皇後消氣,便隻能低聲應道:「奴婢知曉了。」
趙懿懿自若問道:「給國子監那邊的賞賜,都送出去了罷?」
「都送出去了。」負責此事的女官答了句,溫言道,「那邊祭酒言及,但請娘娘放寬心,小郎君的的事是先帝應允,妥當得很。隻等小郎君滿了十四,便可入讀。」
眾人皆不知的是,不光趙辰自個心氣高,趙懿懿實則也對幼弟寄予了厚望。
她向來清楚,父親能力有限,叔父為官亦是中規中矩,至於兄長,也隻能說是沒什麼差池罷了。
祖父在時,便對阿辰給予厚望,希冀他有朝一日能位列宰輔,使趙家再恢復以往的榮光。
因此,祖父還特意交代過父親,不許他送阿辰去選親衛,而是叫他走科考的路子。經祖父提醒,父親對趙舜年也動了這心思,私下還帶他去找過名師。
奈何人家不肯收。
為此,趙維民背地裡還曾發過好大一頓火。趙懿懿那會兒正巧有事去尋他,便聽著了他氣憤無比的聲音。
初初聽到,她在短暫地憤懣過後,竟然不覺得驚訝。
憤懣隻是因著,同樣是需要科考的兒子,他卻隻給趙舜年那個私生子尋訪名師,而對名正言順的嫡子不聞不問。
可氣憤過後,又覺著,這十分符合他的秉性。
罷了,也幸得阿辰本就不渴慕父親,如今又年歲漸長,他想怎樣待徐氏母子好都無所謂了。
隻要別想從她這兒,為徐氏撈好處就行。
一張紙已然毀了,趙懿懿頓時失了繼續練下去的興致,將筆投入水盂中後,她拿帕子隨意擦了擦手,淡聲道:「將作監那邊,可把樣式雕琢出來了?」
將作監專負責宮殿、官署等一應屋舍的建造與供應,宮中上至房舍、下至家具擺設,皆由將作監來負責。因此,將作監中工匠無數,也不乏會斫琴的。
趙懿懿雖打算自個親自斫一張琴練手,然擔心損毀掉那兩塊杉木板,雕琢樣式的事便不敢親自上手,而是送去了將作監,請監中工匠為她打磨。
雲竹回道:「那日送去時,監中大匠聽聞是娘娘的,道兩日即可雕琢好,估扌莫著日子,是可以去取了。」
午後的陽光明媚,軒窗跟前,趙懿懿側首看了雲竹一眼,緩緩露出個笑。
「好,那就明日去取回來罷。」
外邊的春光很好,她實則也想去看看的,可想到一旦出去了,便極有可能碰著那個人,也極有可能瞧見外邊的人。帝後之間的動靜,素來是朝野上下所關注的。
她不願出去,觸及眾人或探尋、或憐憫、或好奇的目光。
就暫且待在椒房殿裡,也挺好。
「表兄他如何了?」趙懿懿因問道。她知曉兄長是被趙維民連累,而表兄的事,她甚至連始末都不清楚,遑論求情。
因此,便也隻能暗地裡打聽幾句,問問進展。
雲竹回道:「奴婢正要同娘娘說呢,今早陛下剛下了旨,將夏侯郎君從大理寺放了出去,赦他無罪。」
趙懿懿剛笑了兩聲,道了句「那就好」,雲竹卻是猶豫道:「雖被赦了無罪,陛下卻令夏侯郎君免職在家休養反省。」
口中忽然彌散開一股苦澀味道,趙懿懿深吸幾口氣後,才應:「知道了。」
想到過往種種,她突然嘆息一聲,低低道:「若是什麼時候能回一趟長安,那就好了。」
洛陽很好,繁華熙攘,玉樓金闕、喧鬧街市,無一處不彰顯著洛陽城的恢弘與壯闊。可她卻覺得,自從那年隨祖父來到洛陽以後,一切都變得很糟糕。
父親有了新的妻子與兒女,在父親一家人中,他們反倒成了那個多餘的。
從前在冬至宴上見著那心心念念的郎君後,她以為洛陽是寶地,誰知,這一切卻成了自己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