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阿黃的舅舅(1 / 2)
融融的光下,她兩鬢的幾縷發絲輕垂,那朵梨花早已被取下,簪在了鬢邊處。
那朵雪白的梨花因日光照耀,而泛了些許的金色。
倆人此刻挨得極近,近到顧禎能夠清晰瞧見她泛了紅的眼尾,還有她柔弱易折的頸項,以及耳垂上墜著的那顆南珠。
南珠以一條長長的金線穿著,拖曳著垂墜下來,隨著她身子的輕顫而搖晃。
顧禎麵上神情略有些不虞,在最初的氣惱過後,卻又覺得,沒必要同她計較。於是便伸手撚了下趙懿懿的耳垂,輕聲問:「皇後方才說的什麼?朕沒大聽清楚。」他這回放柔了些語氣,神色也不似從前那般冷肅。
皇後是個性子倔又油鹽不進的,同她較這些真,不過是平白又叫自個氣上一回罷了。
孰料,趙懿懿這回卻緊閉著唇,微微別過了臉去,一言不發地望著地衣。
顧禎眸色沉黑,掐著她的下巴,迫使皇後將臉轉了回來。凝著她看了許久以後,顧禎才淡聲道:「回朕剛才的話。」
心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趙懿懿眼圈微微泛紅,輕輕咬了下唇瓣,好半晌方道:「妾身方才,已經回復過陛下了。」
她清晰地瞧見,男人的眼眸驟然變得幽暗,似不見底的深潭。
窒息的感覺再次襲來,她強迫自己穩住了心神,輕聲回他:「妾身以為,自個沒有什麼錯處。」
顧禎勃然變色,強自忍耐片刻才未曾動怒,隻是冷聲問她:「朕著令皇後思量了這段日子,好好反省反省,這便是,皇後反省以後的結果?」
趙懿懿掐了掐指尖,試圖以這片刻的疼痛叫自個稍清醒些,不再沉浸於他溫潤的表象之中。情絲上沾了點點鮮血,鮮活著的,顏色亦是無比的明艷。
她忽而就低著頭笑了,將手輕輕搭在他肩頭,問:「可妾身不知錯在哪了,可否請陛下,告訴妾身一聲呢?」
皇帝額角隱有青筋乍現,以趙懿懿對他的了解,便知這是他動怒的前兆。在東宮時,曾有幸見過一二次他發作屬官。
那回以後,她便有些察覺出來,太子或許不似眾人所想那般溫潤。
一旦動怒,比起眾人眼中性情剛硬的皇帝,也無甚差別。
後來相處日久,兼之這段時日以來,又見識了他的種種手段。叫趙懿懿漸漸明了,他與先帝不同的是,他披了層溫潤的外皮。
趙懿懿便笑看著他,等著他發作,誰知等了許久,卻見他將那陣怒意生生壓了下去,隻是沉聲問:「皇後到今日,還不明白自己錯在何處嗎?」
「你私自打聽前朝之事,明知你父親有錯處的情況下,還妄圖替他求情,乾預政務。」顧禎突然覺得煩亂不堪,稍頓了片刻,又道,「這也就算了,可那日朕斥責你時,竟不點不知悔改,同朕置氣到現在不說,還說出那些個負氣的話。」
一想到她那日雙眸噙淚,微仰著頭說「妾身沒有做皇後的能力,勝任不了這份差事」時,他便覺有無數心火躥起,似要將她熊熊焚盡。
他閉了閉眼,冷聲問她:「為了這點小事置氣至今,皇後說說,光憑這些,難道還不算錯處嗎?」
心頭一片冰涼,血液亦由此凝滯。
從前對他的所有喜歡、所有熾熱的心思,此刻皆化作無盡業火,開始反噬自身。
這世上,在沒有比被自己在意的人傷害,更難受的事了。
趙懿懿心裡隻覺可笑,他說這些是小事,那他為何又要因此動怒,為何又要因此,在眾人麵前,不管不顧地斥責自己?
既然隻是個小事,那他為何,又如此的在意呢?
她覺得這太過荒唐且可笑。
「趙懿懿。」
忽的,顧禎提高了聲音喚了她一句。
「說話,回答朕。」他又令道。
似是如夢初醒一般,趙懿懿驚詫回過頭看他,訝然道:「原來陛下知道妾身的名姓麼?」
顧禎皺了皺眉頭,錮著她的月要身問:「什麼意思?」
「妾身還以為,陛下隻知妾身喚作太子妃和皇後。」趙懿懿唇角輕輕扯開一抹笑,溫聲細語地回他。
那聲音分明還是一貫的溫柔,甚至連笑都是和以往一樣的溫婉,可映在他眼中時,卻覺得無比的刺目。
果然是氣性大,不過一個稱呼,也叫她如此記掛在心上。
顧禎隻覺有些好笑,隨即無奈道:「在你眼中,朕連自個皇後名姓也不知曉了?」
夕陽一點點的往下墜,殿中無宮侍點燈,便是愈來愈昏暗,隻餘一點從窗口照進來的亮光。
趙懿懿沒有回他的話,隻是自顧自道:「陛下那樣大的動作,前朝後宮盡皆知曉的事,妾身何曾私自打聽過?」
「旁人都知曉了,獨妾身一人不知,就變成了私自打聽麼?」
顧禎喉頭發緊,手臂逐漸收攏,沒有立時說話。
趙懿懿垂眸凝著他的那雙威冷的鳳目,輕聲道:「何況,妾身那日並未替父親求情,早已向陛下言明自個態度,父親確有過錯,理應受罰。可妾身的兄長……兄長他分明是被父親給牽連,從未參與到父親的事情中去。」說到最後,她已語帶哽咽,泣不成聲。
還是為著這事在同他鬧呢。
顧禎心頭有些不悅,沉默了許久以後,沉下聲音道:「你父親同朕作對,與那些世家一齊試探朕的底線,朕以為,皇後該當知曉是何罪過的。至於你兄長,他是你父親長子,亦是侯府世子,因此連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皇後可知,朕那日早已下令,不許任何人為此求情。」他目光乍然變得冰冷,帶著冰霜的視線從她麵上逡巡而過,「在皇後之前,朕已處決過數個,為那幾道旨意求情的人。」
見皇後神情已然怔住了,他露出些許滿意之色,抬手輕輕擦過她眼尾溢出的一滴淚珠,輕聲道:「因你是皇後,朕才隻是說了你幾句罷了。好了,乖些,別同朕鬧了。已是季春,快要到親蠶的時候了,朕到時陪你同去,再帶你去西郊跑馬如何?」
皇帝陪同親蠶、西郊跑馬。本該要覺得高興的事,可此刻聽在耳中,卻叫她一陣陣的發冷。
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冷,冷到身子都開始打顫。
顧禎禁錮在她月要間的手臂,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這陣顫意。
趙懿懿身子輕顫了幾顫,隨即好笑地問他:「可妾身兄長無過錯,妾身便是連替他求一句情也不行嗎?妾身是妄圖乾擾政令,但難道,妾身僅是為家裡人求上一句,便是罪該萬死?」
心中淤積已久的情緒勃然噴發,她捂著臉哭道:「陛下說下令不許人求情,可妾身身處後宮,又被陛下封鎖了消息,如何知曉這些?陛下說自己為此處決了數人,可妾身兄長被丈夫處置,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難道連求一求丈夫,隻是求一句自己的丈夫,也不被允許嗎?」
她彎著身子哀哀抽泣著,單薄纖弱的肩膀一抽一抽,似是咬著唇瓣在哭,哭聲像是貓兒輕輕地低喚。
顧禎眼中突然閃過一抹復雜之色,突的想起了,那日他冷聲對皇後說,這不是她該管的事,也不是她能管的,她該做的,是盡好皇後本分,處理好宮中庶務、主持好各種祭祀,承擔皇後該盡的責任。
皇後與那些人不同,他們不過是在一麵求情,一麵繼續試探他的底線,一麵又妄圖挑戰他的權威罷了。
可皇後,或許隻是單純的,在為趙原求情。
沒有那麼多心思與想法。
她單純的以為趙原沒有錯處,便不該被牽連懲處。
身處深宮,她沒有任何法子,隻能來求他這個丈夫。
他不得不承認,那日,他說的話可能是稍稍過分了些。
思及此,顧禎又凝著她哭了片刻以後,鬆開環著她的一隻手,在她背上輕輕拍撫了兩下,低聲道:「好了,別哭了。」
聲音柔了幾分,混著他溫潤如玉的聲音,卻沒能成功安撫住她。
甚至還被躲開了。
她拚命瑟縮著身子不許他靠近,嗚咽道:「陛下若是覺得妾身這樣有罪,身為妹妹,連跟自己丈夫提一句兄長的事也不行,那就也處決妾身好了。」
顧禎氣極,猛地伸手拍了她一下,冷聲道:「你說的這叫個什麼話!非得要拿話將朕氣上一頓你才高興?」
趙懿懿仍舊捂臉啜泣,不肯看他。
偏殿靜謐,室中雖仍未點燈,外頭卻是點上了燈火,透過罅隙與紗窗照了進來。顧禎輕咳一聲,隨後微微放緩了語氣:「好了,那日是朕的話說重了些,你乖些,別跟朕置氣了。」頓了頓,他又沉聲道,「隻是你兄長的事,朕仍是不能放寬的。你父親屢次違背聖意,從而牽連到長子,是朕要告訴朝野上下的。若是輕易撤銷,那朕的敕令便成了兒戲。」
他此刻雖溫和了許多,可這些話,卻是她早就知道的答案。早就該知道的東西,再聽著,她便能自動刨除那些多餘繁雜的聲音,隻理會那幾個重要的詞。
趙懿懿有些悲涼地想著,若是在數日前,若是在那日她初初問起時,他肯耐下性子,語聲溫柔的同她解釋這麼一句,她可能不會那麼難過,也不會那麼失望。
但凡他那日對她溫柔些,不是冷聲斥責,而是告訴她自己的難處,同她溫聲講述原因,再安撫她幾句。
她可能,隻是會稍微別扭幾日,隻是幾日而已。
他身為這大楚的帝王,掌控萬千臣民,自是也有他的顧慮考量。
這些話,他為何不肯早些說呢?
可已然經歷過那一日的事,趙懿懿清楚地知曉,他心中根本就沒有自己。一直以來,倆人雖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可他們之間的一切,卻也隻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
既然他心中沒有自己,那她也,不要再喜歡他了……
至此時,她便隻想,將對他的所有情絲盡數抽離,將他從心頭一點一點掃除。
「嗯。」趙懿懿的哭聲漸漸止歇,輕輕應道,「妾身知曉了,是妾身那日太過無理,叫陛下難做。」
顧禎的神色就此和緩了些,目光亦是溫潤許多:「既然知道錯了,往後莫要再說那些負氣的話,好好打點好宮務,別再叫朕煩心了。」
「可妾身沒覺得自己錯了。」趙懿懿揚起臉看他,滿麵沾染著淚痕,卻還是勾著唇角笑了,「那日對陛下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妾身是當真認為,自個處理不好宮中庶務,亦擔不好這皇後的責任。」
她推了推顧禎,趁著此刻從他身上下去,跪坐在他身側,俯身道:「如那日所言,妾身無能,經這幾年時光發覺,實在勝任不了這份差事。」
顧禎臉色倏地就變了,逐漸轉為鐵青。
剛剛還覺得她乖巧了些,省心了些,終是肯消停了。
誰知,卻在這兒等著他。
顧禎輕抬起她的下巴,凝著那滿麵的淚痕,斂下眸色問她:「你說這些話,是還要同朕鬧脾氣到什麼時候?」
趙懿懿微微搖頭,雙眸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