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意(1 / 2)
曦光微散,照在綿長的廊廡中。
吃食被打翻以後,趙小白像是得了趣,又緊跟著在四周蹦來蹦去,時不時俯下身子扒拉兩下。
凝著這隻毛色雪白的拂林犬看了許久,顧禎眼前突然浮現出,昨夜那人毫不留情拂開藥碗的模樣。既纖弱,又可憐。
偏偏那張芙蓉麵緊皺成一團、櫻唇緊抿、眉梢含怯,寫滿了倔強之色。滿腔的怒火本欲發作,甫一觸及那泛紅的雙眸,卻又覺得堵得慌,全然無從發泄。
成親近三年,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皇後會這樣對他。
她溫溫地笑著說,她不喜歡他了。那雙清潤柔婉的杏眸,就差直白的告訴他,她不要他了。
怎麼可以這樣?她這麼可以就這麼輕易的說出,不再喜歡的話?明明在先農壇那晚,她還要拉著他的手,逼問他有沒有喜歡過她。
她的喜歡,怎麼可以來得這麼快,又散得這麼突然?
手背上突然傳來刺痛,他垂目看去,卻見從虎口蔓延至小臂的那道劍傷處,正往外滲著血絲。劃傷了好幾日,本來已覆了層薄薄血痂,因昨晚被牽動,那傷口又重新裂開了。
心口墜墜的難受,正值煩躁不堪間,侍從入內稟道:「陛下,林太醫候在外邊。」
林南均?
顧禎眉心微蹙,擰眉細想片刻,倒是憶起昨晚吩咐過他,今早過來匯報皇後病情。
想起那人,心尖像被針紮過一樣,細密尖銳地疼,逐漸彌漫至周身。
見,還是不見?
腦海中忽而浮現出她憔悴的臉,顧禎定了定心神,眺望過遠處輕鬆,淡聲道:「宣。」
林南均入內時,便見得帝王立在廊下,雙目沉沉地盯著自個。
以為是自個出了什麼錯漏,惹著了皇帝,林南均雙腿一軟,差點被嚇趴在地上,立馬顫著身子行禮:「陛下萬安。」
壓抑住心頭的煩亂,顧禎垂首望向林南均,沉聲問:「皇後如何了?」
林南均來紫宸殿便是為著此事,聞言神色一凜,恭聲道:「娘娘起身時就退了熱,今早又服了一劑藥,氣色好了許多。再觀望兩日,若是未再次加重,便可慢慢養好了。」
還要慢慢養好?
顧禎神思微頓。他自幼身體康健,極少染病,便是真染了病症,恐是在藥效發作以前便能好全。
可皇後卻不行,她身子弱成這樣,還得慢慢調養才能好全。
「既如此,那你且去椒房殿候著,好生照料,萬不可再出什麼差池。」凝神想了許久,顧禎終是啟唇吩咐了句。
林南均這幾日都有些暈乎。
外界都傳陛下不在意皇後,甚至有隱隱有流言提及,陛下動了廢後的心思。然瞧陛下這兩日的架勢,哪像是不在乎的樣?
懷揣著滿腹心事,他低下頭行禮:「臣告退。」
顧禎未置一詞,隻是抬目瞧著遠處流雲,也不知過了多久,腳邊又傳來兩聲犬吠時,他才堪堪回過了神,手指微微蜷了兩下:「去取些補品來,給皇後送去。」
吳茂領命正要去往庫房,卻又聽帝王喃喃問:「她真就這麼絕情麼?」
昨夜寢殿內唯有帝後二人,吳茂並不清楚殿內究竟發生了什麼,霎時間,他恨不能找個縫讓自己鑽進去。
小心翼翼地抬首覷了眼皇帝,見他眸光沉沉,並未言語,似乎沒有叫他答話的跡象,吳茂稍稍鬆了口氣,悄無聲息的去了庫房。
顧禎心頭堵得慌。
他不信,他不信往日溫柔乖巧、連說話都未曾高聲過的皇後,真會這麼絕情。
他拚了命的對自己說,皇後一定是說說而已,可這些話,終究連自己都騙不過。
大掌逐漸收攏成拳,青筋倏地暴起,道道分明的列在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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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
少女們都坐在綺羅圍成的帳幔中飲茶談笑,遠遠瞧見那道高髻羅裙的身影,崔念涵便急切地迎了出來。
她向來與那臨川長公主要好,近來又是格外的諂媚,眾人早已見怪不怪,也沒人去搶她的位置。
待那著碧羅裙的少女下馬後,崔念涵臉上帶著笑喚:「公主,咱們一會兒還是……」
話音未落,臉上立時挨了一巴掌,那力道之大,將她頭都被打偏了過去。
「什麼玩意!」
遠處的少女們亦是遽然一驚,紛紛放下手中杯盞站了起來。
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崔念涵捂著臉,不可置信地回過頭,訥訥道:「公主?」
她長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種委屈。哪怕在家中不聽話了,也最多是打打手板心,哪裡被打過臉。痛楚與羞窘交相蔓延,那眼眶立刻便紅了一圈,抿唇盯著那臨川長公主瞧。
見她一臉委屈地看著自個,似是不服氣,臨川心頭火起,揚起手就要再扇一巴掌,幸而被宮女給攔住了。
「公主萬金之軀,萬不可因此髒了自個的手。」宮女低聲勸她。
崔念涵上來就被她打了這一巴掌,整個人都被打蒙了,不由強忍著淚問:「公主,不知念涵做了何事,惹得公主如此生氣。您便是生氣要罰我,也該告知我一聲,給個改過的機會啊。」
「你還好意思問!」臨川整張麵容都扭曲了幾分,冷笑道,「你那兄長分明都有未婚妻了,你還敢攛掇我?打量我好欺負不是?」
每回來北郊都會碰著那崔思遠,她起初還以為是碰巧,這幾日經人提點,才隱隱醒悟過來。最開始那一兩回可能是巧合,那後麵的幾回,絕不可能這麼湊巧!
再想起,崔念涵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臨川更是確信,崔念涵想要攛掇她,同她那兄長好上。
皇兄那日的警告猶在眼前,她指著崔念涵罵:「你個下作貨色,竟是玩手段玩到我跟前來了,也不照鏡子瞧瞧,你自個是個什麼玩意!」
原是為著這事。
崔念涵心頭微鬆,雙眸蘊著珠淚,泣不成聲:「若是為這事,公主可就冤枉我了。」
臨川微微瞬目,麵色陰沉。
崔念涵知她脾氣一向不好,肯等這麼片刻,已然是壓抑了許多怒火,想聽她能說出些什麼來。遂也不敢耽擱,溫聲回:「公主不知,我兄長那婚事是長輩早年定下的,那家人如今犯了事,如今……我家中早都打算退了這門親事,隻是一時被絆住了腳,才沒退成的。」
「哪家的?」臨川冷聲問她。
既是犯了事,又能與河間侯府定親,定然能說得出名號來。
崔念涵抬眸覷了她一眼,溫聲說:「是淮安侯府的,那女子是淮安侯府的二姑娘。」
「原是他家。」臨川撚著手中珠串,淡聲說了一句。
四下風聲寂寂,崔念涵心一橫,大著膽子道:「那趙端端豈是什麼好的,哪兒比得上公主天姿國色?論起來,她便是連給公主提鞋也不配啊。」
臨川心裡頭稍舒坦了些,又掃了崔念涵一眼,淡聲問:「你既然如此說,那此事,是誰授意你的?」
她之所以跟崔念涵玩得好,便是因崔念涵會說話,能哄人開心。就像是何尋芳與何尋菱中,她也樂意跟何尋菱玩一樣。
崔念涵微微搖頭,柔聲回:「公主,沒有誰授意我,隻是我私下裡覺得公主與我兄長般配,又想要公主做我嫂嫂。何況……」她看了眼四周,壓低了聲音,「公主豈能不知,我長兄瞧著公主的眼神,並非是沒有情意的。」
見她還要再說,臨川揉了揉眉心,將她製止住,隨即淡聲道:「行了,你容我想想。」她又肅了神色,冷冷瞥了眼崔念涵,「你給我牢牢記著,若有下次算計,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
崔念涵如蒙大赦,泣涕著連連應是,不敢多發一言。
這場遊玩散去時,眾人紛紛或登車、或乘馬離去。
崔念涵卻拉著臨川,叫她暫留片刻。
果不其然,今日又是河間侯世子崔思遠,親自過來接她。然待崔思遠走近,瞧清帷幔中情形時,麵色卻是微微一變。
「公主萬福。」他執著馬鞭躬身行禮。
臨川昂著頭微微頷首,眉目間蘊滿冷然之色,隨後由宮女扶著轉身離去。
「阿兄你可算是來了,叫我好等!」崔念涵早已淨過麵,重新上好了細致的妝容,起身朝兄長奔去,伸手欲拉扯他的衣袖。
崔思遠鐵青著臉,沉聲問她:「你今日非要同阿娘說,叫我來接你,便是為此?」
崔念涵仰臉看著他笑,輕聲道:「阿兄,這不好嗎?」
「臨川長公主可是陛下胞妹,阿兄若真能尚主,可是咱們家一件幸事。此事,連阿娘也很樂意呢。」
崔思遠怒聲道:「為人豈可如此朝秦暮楚?何況你說公主是陛下胞妹,趙……趙二姑娘亦是皇後娘娘胞妹,你們可真是好大的膽子!」
崔念涵微微睜大眼:「那怎麼能一樣?趙家現在是什麼光景,阿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雖是皇後胞妹,又豈配與長公主相提並論。」
崔思遠氣得攥緊了拳,厲聲道:「此事,往後休要再提!」說罷,他也不再管妹妹,徑直拂袖離去,翻身上馬揚鞭,不過片刻,便已馳離此地。
「真是不知好歹!」崔念涵氣紅了眼,跺了跺腳後,也在侍從攙扶下上了馬。
此刻天色已晚,夕陽斜照,她不敢在此停留太久,連忙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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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幾日,便是國子監春日招收學生的時候。
為了幼弟入國子學的事,趙懿懿籌劃良久。眼見著到了時候,更是將一應文房用具、並國子學要用的書冊都備了一份。
甚至於,她連束脩都備好了。
國子學束脩簡單,僅需一壺酒、一筐帛、自備一案幾而已。設此要求,隻為表弟子尊師重道,具體什麼東西卻並不苛求。
然侯府如今的光景,為免幼弟遭人詬病,一應束脩,趙懿懿都按著好的準備。
本來不算什麼大事,這些東西趙辰平日都有,侯府自然也會準備。然趙懿懿知曉趙維民的秉性,便擔心侯府怠慢了幼弟,給他準備的東西不夠齊全、或是品次太差,便抽出空閒來準備了。
「你今日便去侯府一趟罷。」趙懿懿清點著書冊,溫聲吩咐雲竹,「待過幾日,將阿辰送入了國子學後再回宮。不然,我總覺得不放心。」
雲竹知曉皇後娘家是什麼境況,也知那淮安侯偏寵繼妻,隻疼愛徐氏的兒女,對旁的孩子都不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