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是朕的錯(1 / 2)
他原是打算看看就好的。
算下來,倆人已有多日,沒能正正經經地說上幾句話了。但凡說話,最終無一不是以爭吵為結束,生上幾日悶氣,而後又是無休止的一輪鬧騰。
今日,是難得的平和時光。
本打算看上幾眼便離去的,卻因多停留了幾息,而被她察覺。
不過片刻,趙懿懿已然提著裙擺,從書房內出來,躬身給他行禮「陛下萬安。」
她今日著了身天青小團花紋袒領衫子,微一垂首時,那纖細白皙的脖頸便顯露在麵前,肩頸線的弧度流暢,自有一種說不出的脆弱美感。
「不必多禮。」顧禎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凝著她身上單薄衣衫看了片刻,不由擰眉問,「怎麼穿這麼點?」
趙懿懿未曾抬首,隻是溫聲回道「晨起覺得有些熱,便穿多了些。」
倆人在內殿坐下,一時間相顧無言。
因是在自個殿中,她滿頭青絲隻鬆鬆挽了個隨雲髻,以一二珠釵點綴其間。
綠雲堆繞,珠釵精致,襯得她一張芙蓉麵愈發的動人。
顧禎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她亦是垂目不語,隻有一搭沒一搭的撥弄著茶盞,指尖染了嫣紅的顏色,隻是輕動幾下,便像是在撩撥人似的。
良久,顧禎方才輕聲問她「這兩日身子可好了些?」
趙懿懿回神看他一眼,旋即頷首道「回陛下話,服了幾日的藥,已經好多了,多謝陛下掛懷。」
她聲音中猶帶著病後的沙啞,聽著她又低低咳嗽了幾聲,顧禎不禁皺了眉頭,眸色稍稍沉了幾分。
欲要低斥幾句,思及倆人現在的關係,到底收回心思,隻是放緩了聲音說「既是尚未好全,怎的不多穿些?」
「太單薄了。」他道。
趙懿懿螓首微低,指尖從茶盞上收了回來,又一寸一寸的收攏成拳,虛握著,掩在了案幾下「太醫們都說是無恙了,隻是因病去如抽絲,這咳疾是風寒後常帶的,沒那麼快消去,還得等些時日。」
說話間,宮娥奉了一碗燉煮好的鵝梨入內,輕聲道「娘娘可記著趁熱吃,一會兒冷了,效用該要大減。」
看了那小宮娥一眼,趙懿懿無奈笑道「不就前日用晚了一回,倒叫你今兒還得拿來被你說道。」
那小宮娥放好青瓷碗後,直起身子,一板一眼道「娘娘,這可是幾位太醫都特特交代過的,昨兒雲竹姐姐走前也交代奴婢盯著娘娘,萬不能等冷了用。」
趙懿懿笑了兩聲,執起那豆青調羹,舀了一小塊梨肉。
這鵝梨是去歲采摘過後,一直在冰窖凍到現在的,卻保存得很好,滋味鮮甜,經燉煮過後十分軟爛,混著加了枸杞的湯水,甜美異常。
她埋首小口小口地吃著,瞧上去很認真,被切成小塊的鵝梨被舀進那豆青調羹,再送入檀口中。
分明是很普通的動作,由她做來,卻格外的賞心悅目。
顧禎就這麼盯著她看了許久,未曾說話,也未有任何動作,隻是坐在一旁靜靜看著。
窗外春鳥幾聲鳴啾,趙懿懿握著調羹的手一頓,似是驚覺有人正看著她,倏地抬目回望過去。
倆人眼神對了個正著。
顧禎未移開視線,隻是靜靜望著她,眸中神色幾多溫和。
他又恢復了以往那溫潤如玉的樣子,和從前不同的是,那溫和,似乎是直達眼底的。
趙懿懿愣了愣,旋即輕笑道「陛下也想用麼?」未待那人接話,她又道,「想來是燉了不少,庖廚應該還有多的,陛下不是說前幾日也感了風寒麼?若陛下想用,妾身便讓人再上一盅。」
她驀然笑開時,唇角的點點笑靨,分外的惑人。
沉吟良久,顧禎道了聲好。
趙懿懿便抬首,命宮娥再盛一碗來。
今日,她未出言爭執,也不再像先前一般與他置氣,更未說那些令他著惱的話,聲音亦是恢復了往日的溫柔,如春日溪流般繾綣。
那張芙蓉麵清麗明媚,微垂的眼睫遮去眸中神色。
她同從前一樣了,可他卻沒來由的,覺得心慌。
心跳驀然加快幾分,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從身旁遠離,而他卻抓不住。突然間,便想起了方才在窗前,她眼中的光一寸寸熄滅殆盡。
心口再一次窒住,呼吸變得極其困難,像是有人拿著針,在用力的往他心口處紮,細細密密的針尖紮下去,刺出一個個血窟窿。
沒有抗拒,沒有絕望,卻叫他愈發的難受。
燉煮過的鵝梨很清甜,稍稍一咬,汁水便在口中迸開。顧禎其實不太愛吃甜食,尋常果子的甜味已是他的極限,然這碗燉梨中還放了糖,便叫他受不住了。
他未做聲,隻是自顧自的用著。不過片刻,身側傳來羹匙與碗相擊的聲音,抬手看過一眼,他輕聲問「可是用完了?」
趙懿懿點點頭「妾身用完了,陛下慢用。」
春日柔和繾綣的光灑下來,照在檀木案幾上、照在她發髻上的珠釵間、照在那灑金蓮紋披帛中,更照在她光潔如玉的麵龐上。
宮娥入內,收拾了東西下去,她便又拿了帕子輕輕擦拭唇角。
「皇後方才在練字?」顧禎也放下羹匙,放緩了聲音問她。
趙懿懿微一頷首「回陛下話,是在練字。」
風朗氣晴,金光鋪地,顧禎便緩步踱了過去,看她尚未來得及收好的幾幅字。
這才發覺,皇後寫得一手好字。
其實早便見過她寫的字,卻從未留心過,也未曾仔細看過。
他恍惚想起,淮安文宣侯的字,便被時人品評為上上。
是了,有這樣善書的祖父,懿懿的字,又怎會差。
對皇後,他唯一記得的,便是她時常做了吃食給自個送去。夏日是各種開胃糕點小菜,冬日是滋補燉湯,間或時令小食。
很合他的口味。
趙懿懿沉默跟在他身畔,看著他在案幾上一張張翻看她臨的帖子,直至翻到堆疊在下麵的宮務時,她趁機抽出一本,輕聲問他「六尚那邊這些日子都在忙親蠶的事,這是尚儀局擬出來的單子,妾身已做了批復,陛下瞧著,可行呢?」
親蠶一事,一向是由皇後主持的。
因儀式太過繁瑣,與天子親耕一樣,實則不必每年都辦,便是太後尚在做皇後時,也沒辦過幾次。隻因今歲是改元頭一年,才不得不將各種瑣碎典儀辦一次。
匆匆掃過一圈,顧禎道「既是古禮,六尚那邊都有舊例可循,不必有什麼變化。大體上差不離,便足夠了。」
趙懿懿溫聲應了是,卻眼睜睜看著他將本欲放回去的宮務,又重新打開攤在桌案上。
「陛下?」她有些懵,以為是哪兒出了差池,便趁著脖子想要看看。
顧禎卻提筆舔墨,又在那宮務上加了些東西。
桌案上的青玉博山爐燃著青桂香,被窗牖進來的風一吹,頃刻消散開,畫作煙霧升騰而去。
那煙霧繚繞在倆人間,使倆人相隔的那一尺距離,顯出了幾分朦朧。
趙懿懿眸色如那軟糯的香,又順勢取了一份宮務出來,打開後,輕聲道「妾身今日處理時,瞧著有些困擾,正巧陛下再比此,便想問一問陛下。」
粗略看過以後,顧禎眉心微蹙。
「怎的把這給你送來了?」他問。
趙懿懿怔了幾下,不解道「可是有什麼不妥當之處麼?」
顧禎又低頭看了一眼,沉聲道「不妥之處倒沒有,隻是這些東西都是宮中舊例,若無更改,無需日日送往你這,過段時日一道送一次即可。」
原是如此。
趙懿懿點了點頭,輕聲回他「多謝陛下提點。」
她其實,也覺著這些東西瑣碎,又無甚區別,想要叫尚宮局不必日日送的。卻又不確定是否如自個所想,便索性留著了。
側首看著她如畫的臉,顧禎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
從前母後帶著臨川住在行宮修養那段時日,父皇並未令宮妃暫代宮務,而是由他自個統領。然前朝政事又多,管過一段時日後父皇便覺著煩,一概丟給了他。
因此,他做太子時,倒是管過一段時日的宮務。
依稀記著,這些東西早就形成舊例,怎會在這個時候送來給皇後?
摩挲著那張紙頁,顧禎眸色漸漸沉了下去。
接下來,趙懿懿又問了他幾樣事情,小心翼翼地征詢著意見,似是對他依賴極了,眸色柔婉若一汪春水。
倆人之間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緩和下來,比從前還要柔和綢繆幾分,卻像是隔了些什麼。那般的壓抑,那般的沉悶。
仿佛一道天塹橫亙在中間,就這麼將倆人給生生阻隔開了。
他無論怎麼跨,卻總也跨不過去。
直至再次靜下來時,他終是有些受不住,隨即輕聲喚她「懿懿。」
顧禎欲牽她的手,然趙懿懿卻像是被嚇著了般,猛地往後一縮,身子也是一個瑟縮,而後又緩緩放鬆下來,勉強笑道「陛下怎的突然喚妾身,倒叫妾身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想起,昨日她曾說過,能不能不要這麼喚她。
她不喜他喚她的小字。
思及此,顧禎神色陡然一沉,難掩心悸地開口「朕今日,已然下旨令何太妃禁足,至於何二姑娘,母後不日也會將她遣返回去。」
此事趙懿懿已經聽說了,又聽他這般說了一遍,便微微垂首,輕聲道「妾身知曉了。昨日……多謝陛下。」
顧禎細細觀她麵容,有些失望的發覺,她這一聲謝,可謂是十分誠懇。可聽在他耳中,卻不像是道謝,倒像是想同他撇清關係一般。
「你與朕是夫妻,不必言謝。」顧禎笑了笑,「且,此事朕本便有責任,給了人欺辱你的機會。」
是他做得不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