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杏林跑馬(1 / 2)
長夜寂寂,如水寒涼。
趙懿懿半撐著身子,輕輕靠在那床榻邊上,唇角噙著三分笑意,眼眸亦是含笑,柔柔地看著他。
那輕忽縹緲的聲音,也是柔得不像話。
她眉梢輕挑,眼尾蘊含幾分春色,輕勾唇角「嗯?」
那上挑的尾音,輕易就能勾住人的心弦,從此再沒法子放下。
顧禎一怔,那密布血絲的鳳目裡頭,閃過些許迷茫,立在榻前,愣愣地看著她。
良久,就在趙懿懿覺得意興闌珊,打算轉過身睡下時,顧禎卻突的握了她的手,彎折膝蓋,在榻前跪了下來。
趙懿懿擱置在榻沿的手指收攏,驀地攥緊成拳,白皙手背上指骨凸起,殘留的紅潤消失不見,愈發的透了幾分慘白。
一時間,她失了言語。
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唯有細微的更漏聲,自外間隱隱約約傳入,一滴一滴,敲擊在了心弦上。
望著那個跪在跟前,雙目發紅的男人,趙懿懿默然不語。
從前,她隻以為他清雋高傲、如珪如璋,對著什麼都是不假辭色,什麼都入不了他的眼。
什麼都不曾真正上過他的心。
這世上,大抵便沒有什麼,能叫他為之變色的東西。
他那樣高高在上,也因此,倆人之間永遠是她先低頭、她先放下身段。
直至今日她才知曉,原來他在意一個人的時候,竟也會低到了塵埃裡去。折了一身的傲骨,就這樣聽了她的話,跪在她麵前。
不是不會、不是不懂。
隻是不曾放在心上罷了。
可……那又能如何呢?
深吸口氣,趙懿懿的唇邊浮現一抹冷笑,她俯身攫住了顧禎的下巴,輕聲道「陛下,妾身騙你的呀,你還真信了嗎?」
她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輕柔,如那春水般拂過心房。
卻在漫不經心地淌過時,驟然攥緊心尖,用力將其揉皺成了一團,似要將最後一滴血水擰乾,方肯罷休。
急促喘息幾聲,顧禎緩緩閉了閉眼,眼眶逐漸發了紅,向上伸出手去,試探著、想要攥住她的一片衣角。
那月白色的衣角近在眼前,飄逸如雲的質地,好看極了——從前也曾見過的。
然還未等指尖觸碰到那衣角,趙懿懿卻垂眸看了過去,輕巧地伸手,毫不留情地抽開了自個的衣角,隨後拂開了他的手。
顧禎徹底紅了眼,眼眶一陣酸澀,脹得難受。
他仰頭去看跟前的心上人,嗓音沙啞著問「懿懿,你想要什麼,朕以後都給你,你喜歡什麼,朕都給你尋來。你別鬧脾氣了,我們還同從前一樣,好不好?」
同從前一樣?
趙懿懿輕扯著唇角,鬆了手,輕聲道「不好。」
「懿懿……」顧禎意欲再言,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隻得紅著眼看她,眸中染了幾許絕望。
下一刻,他終是發了瘋,緊緊攥著她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叫她的手腕都隱隱作痛起來。
「陛下,鬆手!」她有些氣惱的看他。
顧禎卻不肯,聲音裡染了沉悶,透著絲絲的沙啞,攬著她的身子,俯身看向那紅潤的菱唇。欲要垂首口勿上之時,卻在觸及那雙清泠如寒冰的眸子時,又猝然停住了。
趙懿懿卻於此時回首,看著他笑「同從前一樣?」她問了一聲,還未待他答話,卻是自顧自道,「不知陛下說的同從前一樣,是怎麼個一樣法呢?」
「是連我生辰也記不住的一樣,還是任憑旁人欺負的一樣,又或是,出言訓斥時的一樣呢?」
說著說著,她卻也想起了往事,隻覺得可笑無比。
她才不要,與從前一樣呢。
一點兒也不要。
顧禎愣了愣,無力地垂了手,低眉斂目「是朕說錯了,朕隻是想說,與你能……」
話說到一半,他幾度哽咽,幾乎要說不下去。
趙懿懿杏眸微睞,坐直了身子,溫聲喚了他一句「陛下,可我不想。」直視著他的雙眸,那雙她從前看了就會害羞移開的眼眸,一字一頓「可我真的不想。」
這些話,化作道道利刃,一個接著一個的射穿了他的心口。
顧禎驟然失語,身子微微發顫。
「妾身上回說,從前的事就讓他過去,兩相抵消。可這不代表,妾身就能忘了啊。」趙懿懿指著心,柔聲說,「陛下知不知道,這個地方,是會痛的?」
從前種種,若說他完全不喜歡自己,其實也不盡然。
以他的性子,若是厭煩到了極致,隻怕連皇後也不會叫她做。
隻是那零星半點的喜歡,終究算不得什麼。於他來說,也不會為了那零星半點的喜歡,去為她出頭、為她做些什麼。
可她偏偏,要去求那些,明知難以求得的東西。
可不就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麼。
趙懿懿忽的有些難受,趿拉了繡鞋下榻,想要去倒杯水喝。
然剛走出半步,卻被他給攥住了胳膊。
隨著顧禎輕輕一用力,便被他抱在了懷裡。
趙懿懿掙紮幾下,誰知他這回使的力道不小,竟是沒掙脫開。
「懿懿。」顧禎啞著嗓子喚她,放輕了聲音,道,「朕就抱一會,就一會好不好?你別推開朕。」
被他緊緊箍在懷中時,趙懿懿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與以往的沉穩有力不同,竟是帶著些遲滯與凝緩。
顧禎將下巴擱在她肩上,想懷抱一件稀世珍寶一般,輕輕懷抱著她,似是要將她揉入骨髓之中去。
呼吸間縈繞著蘇合香的氣息,至此時,顧禎方覺心中安定,呼吸也漸漸平緩下來。
脖頸上突然滑落幾滴滾燙,趙懿懿稍稍瑟縮了下身子,想回頭去看,卻被他給按住了「乖,別看。」
別看,別看什麼?
趙懿懿稍稍怔了怔,再想轉頭,卻還是被他給按著。
這一回,顧禎的聲音帶上了幾分祈求「別看好不好?別看……」
她終於聽出來,往日冷峙低沉的聲音裡頭,竟是帶了些哽咽與澀然,就像是、就像是……趙懿懿呼吸一頓,稍稍側眸看了眼屏風,沒再想下去。
更漏聲陸陸續續地響著,顧禎終是鬆了手,小心翼翼看她,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趙懿懿卻沒心思管,徑直抽身離去,站在那案幾邊上,自顧自地倒了杯涼水,一飲而盡。
顧禎想說一句飲涼水不好,然嘴唇翕動著,到底識趣,沒曾說出口。
他也知曉,這話若是放在從前,懿懿隻會滿心歡喜的放了茶水,令人再去燒一壺熱的來。
如今的她聽了這話,唯有厭煩。
心尖子顫了顫,顧禎心道,如今的自己,該明白在懿懿心中的地位的。
「時辰不早了。」趙懿懿飲盡那涼水,抿了抿唇,淡聲道,「陛下早些回去休息吧,妾身也想睡下了。」
原來,他竟也有,折了那一聲傲骨的時候。
隻可惜,是對著如今的自己。
沒理會身側那人,趙懿懿徑直去了窗邊,凝著窗外的落了滿地的杏花出神。
這幾日天氣有些潮,水汽聚集在花瓣上,全都焉耷耷地垂著,不復從前的精神氣。
便是停在樹梢的幾隻鳥雀,那身形也笨重了許多,半點兒都沒了那靈巧氣勢。
許是察覺到這兒有人,停在最上邊一根枝椏上的鳥雀看了過來,竟是半點也不怕生,撲的一下飛到窗台邊上,歪著腦袋看向趙懿懿。
她一時失笑,伸手扌莫了扌莫那鳥雀的腦袋,皺著眉頭說「你看著我做什麼呢,我可沒吃的東西給你呀。」
與那鳥雀說了會兒話,倒了點兒乾淨的水在窗台上餵,直到那鳥雀再次飛回樹梢後,她猛地一轉回頭,卻見身後已然沒了那人的身影。
正好能睡個安穩覺。
紫微宮,大角觀。
何太妃如往常被人喊起身,換上了坤道服飾,往那三清殿中誦經。
何尋菱低眉順目地跟在她身後,走至無人處,方才壓低聲音喚了句「姑母。」
「閉嘴!」何太妃回首瞪了她一眼,聲音有些冷,眸色亦是暗沉沉的。
看著這個侄女,她眸中劃過失望,平常瞧著還好,卻沒想到,是個沉不住氣的。
何尋菱卻沒如她所願的閉上嘴,這些日子的清苦日子,將她折磨得快要發瘋,她赤紅著一雙眼,扯著何太妃的胳膊,壓低聲音道「姑母,當初可是你說的,陛下不喜皇後。隻要我使上些手腕,就能將皇後踩到腳底下去,可如今……」
剩下的話她未說盡,何太妃卻聽明白了。
她哂笑道「我何曾說過?」
何尋菱瞪大了眼,上前扯著她的衣角,急聲道「姑母,你可不能不認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