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地盡頭(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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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羌的第一場雪飄落在大地上的時候,李舒和欒秋,帶著三個夥伴抵達了苦煉門。

金羌的雪很大、很厚,九雀裂穀的深度讓雪在緩慢下落的過程中漸漸融化,初雪還不足以積累起深度,在地麵上很快化成泥濘的水。

深穀裡的河流變寬了,巨大的石門阻隔了水流,居住在裂穀低處的人們不至於被淹沒家當。

李舒和欒秋是從地麵跳落裂穀的。兩人還未落地,深穀中一個正在打嗬欠的人已經看到了飄落的身影。

曲青君百無聊賴,日夜在商祈月的監視下吃藥、敷藥,連練武都不能夠,煩躁得她與商祈月狠狠吵了幾次架。

站在曲青君身邊的是星一夕,他也聽到了來自上空的衣袂飄飛之聲。緊接著便是熟悉的擁抱和聲音:「一夕!」

曲青君大鬆一口氣:「快把你兄弟帶走,太煩、太煩了,比小時候的欒秋還煩。」

落地的欒秋默默看她,曲青君撓撓耳朵,微微佝僂著,轉身走了。

浩意山莊的人還別別扭扭地留在苦煉門裡,得知兩個幫派之間長久的淵源後,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隻能順著白歡喜的要求,留下來白吃白喝。

掌門人和卓不煩背著阿青與老牛攀爬落地,山莊裡的人都來迎接他。曲洱和渺渺撲過去抱住他,兄妹倆不約而同哭了出來。於笙比了比卓不煩的身高,有些訝異:「你長高好多。」

卓不煩高了,也更瘦了,旅程的風雪鍛煉了他,他已經長成棱角分明的少年人,隻有那雙見到故友時流露天真喜悅的眼睛,還帶幾分稚氣。

在「地盡頭」刺穿曲天陽的那把劍是欒秋擲下來的。因林子茂密,他還未落地,看不清下麵發生了什麼,隻聽見曲天陽瘋狂的嘶喊。他擔心肩傷未愈的李舒,便立刻透過枝葉的縫隙,像扔出一支箭一樣將蟒心劍脫手擲出。

落地後看到的,便是曲天陽被釘在地上的屍體。

身後是卓不煩前所未有的喜悅聲音:「二師兄!」

欒秋回頭才看到身後的三人,他又驚又喜又詫異,先抓住卓不煩前後左右仔細察看,頭一句便是:「怎麼不好好吃飯?」

如何處理曲天陽的屍體,幾個人著實商量了一會兒。李舒和欒秋不時回頭去看,那具雙目圓睜的屍體,令他們想起過去與曲天陽共度的許多日子。如師如父的人,死在自己手中,欒秋和李舒仿佛親手扼殺了自己的一段回憶。

正商議著,密林中緩緩走出幾個人。

「地盡頭」的隱居者不歡迎他們這些外來客,見到曲天陽的屍體,更是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憎厭與嫌惡。

掌門人、阿青與卓不煩三人倒是在「地盡頭」住了些日子。在三人的斡旋下,隱居者們給了他們兩日時間,一是收拾行囊告別,二是迅速處理好曲天陽屍身,帶離「地盡頭」。

李舒和欒秋看出隱居者們對卓不煩態度十分親切,心中好奇,偷偷詢問後才知:卓不煩先練了「神光訣」,之後又有紹布與李舒渡入的「明王鏡」,兩種內勁經過引導與融合,形成了新的力量。卓不煩一路上便是用這樣的內功習練浩海劍法和浩然槍。他進步神速,然而三個人對什麼內功心法都是半桶水,誰也說不清他變厲害的原因。

三人當時離開四郎峰,一路往北。卓不煩是一心想要到西域找到李舒。他失去舌頭,這件事細細追究起來,李舒也有些責任。卓不煩很為自己的舌頭難過,性情大變,不再輕易相信任何陌生人。唯獨對李舒,他始終記掛著:他要去苦煉門親自見李舒一麵,他不相信李舒是大瑀江湖傳說的那種大惡人。

然而三人誰都沒離開過大瑀,踏入金羌之後,在茫茫戈壁中不斷迷路。卓不煩識字不多,曲渺渺沒事就拿一本《俠義事錄》念給他聽,他對苦煉門周圍的山巒爛熟於心,最後他們沒找到苦煉門,卻找到了苦煉門附近的彌陀山。

踏入彌陀山不久,三人便看到了高聳入雲的石牆。他們不停攀爬、掉落、練習,數日後順利翻過石牆,踏入了「地盡頭」。

當時迎接他們的,也正是此刻站在林中警惕地盯著李舒與欒秋的幾位隱居者。那些人起初看到抵達此處的竟然是三個怎麼都不像武林高手的人,之後問出掌門人的師父是張福與他妻子劉氏,眾人態度立刻轉變。

原來,張福與妻子劉氏,正是「地盡頭」的隱居者。

兩人隱姓埋名,年輕時便來了「地盡頭」,年邁時忽然掛念家鄉,便十分乾脆地攜手離去。

隱居者們一聽掌門人的故鄉便紛紛笑道:「是了,那正是他們的故鄉。」

歸鄉的夫妻倆教了他一些功夫,逗留幾日後便無聲無息地走了。他們也沒有再回「地盡頭」,但掌門人卻因此獲得了進入「地盡頭」的許可。

令隱居者們詫異的是,和掌門人懶惰和無所謂的態度相比,卓不煩日夜練功,勤勞得不像個打算在「地盡頭」度過餘生的人。隱居者們對這位失去了半截舌頭、總是不愛說話的少年人有一些憐憫,有人指點他功夫,很快便認出他練的竟是浩意山莊看家本領浩海劍。

年長的隱居者們查探過他的經脈後,竟然久久不語,而後又長長喟嘆。

人之際遇,無從揣測、無從斷論。來什麼就是什麼,有什麼便抓住什麼。

在老前輩們的指點下,卓不煩進步神速。

他麵對李舒和欒秋,有幾分羞澀,又有幾分難以掩藏的快樂和驕傲,邊比劃邊吃力地說著。在這兒沒人嘲笑他說話如何艱難,人人都認真而耐心地傾聽。他有了訴說的勇氣,結結巴巴地靈活使用自己的半截舌頭:「我可以爬到彌陀山那個地方去。」

欒秋:「什麼地方?」

李舒卻立刻明白了:是南側那處險峻的、人所不能抵達的狹小平台!是隱居者們曾帶曲天陽去過的地方!

彌陀山南側雖然覆蓋密林,但一定高度後,山勢便陡然險峻起來。

卓不煩靈活得像真正的猴兒。他手腳修長,渾身覆蓋著薄而有力的肌肉,這路徑又是他十分熟悉的,甚至能邊爬邊回頭跟李舒和欒秋說話。

而那兩人則花了整整一天時間,才跟隨卓不煩爬到目的地。

彼時已是傍晚。腳下的「地盡頭」被薄雲籠罩,雲則被夕陽染作殷紅之色。而往南側遠眺,被餘暉照亮的不僅是金羌的土地,還有赤燕那遙遠的、連綿不絕的山巒與森林。墨綠色的森林在天地晦暗的這一瞬間仿佛閃動著金鱗般的光彩,樹梢在風中如此密集地、統一地搖動。他們聽不到聲音,因耳朵灌滿了風聲,然而眼前這超出想象的遼闊與無垠,竟令他們同時忘記了呼吸,也失去了說話的意欲。

鳥群從「地盡頭」的密林中飛起。它們要遷徙,往南方的另一片土地。

傳說那片土地上有說著陌生語言的人,有大得無法想象的巨獸,還有與金羌、大瑀截然不同的風物人情。

夜風吹動他們的衣角,沒有人說話。卓不煩指著遙遠的天邊,那正要消逝的陽光照出他閃閃發亮的眼睛。

在他手所指的方向,冬季的夜風已經迅猛起來了。它吹動遠處山峰頂端的積雪,積雪像粉末一樣飛揚起來。殘存的陽光裡,碎瓊亂雪金子般在靛藍色的天空中,如一片巨大的紗帳無窮無盡地展開。

李舒在這一剎那忽然心頭發顫。

他不由自主握住了欒秋的手,察覺欒秋手心也微微顫抖。他們看著遼闊天地,又看卓不煩。見過了這樣的景色,還能回四郎峰麼?即便回了四郎峰,他也絕不再是昔日的卓不煩了。

從大瑀到金羌的一路給了卓不煩勇氣。

他在「地盡頭」生活的時候,天天爬上這兒看遠方天地,甚至打算去赤燕走走。

回苦煉門的途中,他鼓足勇氣跟欒秋說自己的打算。

欒秋點點頭:「好。」

卓不煩:「……二、二師兄,不打算帶我回山莊嗎?」

一行人在風雪中尋了僻靜處生火過夜,欒秋笑著搖頭:「巧得很,我也不打算回山莊。」

卓不煩看著欒秋。他已經不是需要前輩肯定才可做出決定的孩子,然而欒秋在他心裡,仍是最可靠、最值得信賴的人。

「走吧,走得更遠點兒,去你喜歡的地方。」欒秋說,「這不就是你學武的目的嗎?不煩,你已經是可以獨立闖盪天下的江湖客了。」

卓不煩是帶著這樣飽脹澎湃的一顆心,抵達苦煉門,與故友重逢的。

曲天陽的死訊引起了許多唏噓,曲青君腹部傷口還未能愈合,在一天接一天的降雪裡,她總是靜靜地坐在商祈月家中。兄弟的死訊讓她眉毛微動,抬起眼皮,看了眼前的欒秋和曲洱一眼。

鷹們啄食了曲天陽的屍體,朔風吹散了骨頭。他如今在世上已經不留下任何痕跡。

曲洱眼圈通紅,他又哭了一次。可誰能不哭呢?懊悔,羞愧,痛苦,他小小年紀,遭遇的一切就足以讓他哭上百次千次。

「男人也可以哭。」曲青君說,「記住你今日為他流的眼淚,來日千萬別變成那樣的人。」

她說一句話便要停一停,發聲總是牽動腹部傷口。這傷口將一生一世伴隨著她,永遠讓她想起是誰給了她此生最致命的一擊。曲青君搖晃著裝了茶水的酒杯,聽見苦煉門外鬧鬧嚷嚷,是白歡喜在跟弟子們說話。

她看向曲洱,又看欒秋。

「我若代嫂嫂跟你說對不起,你能接受嗎?」

欒秋沒有逃避,直視曲青君的眼睛:「不需要。」

曲青君笑笑點頭。她過了很久才說:「回到大瑀,什麼都不必說。曲天陽的身份,李舒的委屈,全都不要講。牽一發動全身,若是知道當年的真相,嫂嫂為你們、為浩意山莊各位弟子做的一切便全部付諸東流。苦煉門以後或許不存在了,對大瑀也不再有任何威脅。就讓這些……」

她頓住了。紅著眼圈的曲洱有與欒秋極為相似的堅毅目光。

「我不能答應你。」他說,「如今我是浩意山莊的主人,浩意山莊如何麵對這些事情,由我來決定。姑姑,你和李舒大哥,都不必受這樣的委屈。」

曲青君:「我不在意。」

曲洱:「可是……」

曲青君:「你始終不了解我。浩意山莊如何,如今跟我已經沒半點關係。雲門館也散了,我曲青君現在是自由自在的一個人。我會這樣說,是因為我比你們更了解大瑀江湖多麼深不可測。人心難料,你抖出真相,沒有人會同情你。他們隻會摒棄你、唾罵你,人人都恨不得找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證明自己正直正義。你以為當初加入誅邪盟的那些人,真的在意西域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苦煉門是不是真的魔教?」

「為保全自己而隱瞞真相,讓無辜者蒙冤,這就是你堅持的嗎?」曲洱問,「如果我也這樣做,我會看不起自己。」

曲青君忽然不說話了。她晃動手裡的茶杯,很久才說:「隨你吧。好也罷難也罷,都是你選的路。」

雪一直下了許多天。

李舒說過的,那些最大、最厚的雪,能把沙漠和戈壁完全遮蔽,四野茫茫。

去過北戎的陳霜與曲青君告訴他們,北戎也一樣。而穿過北戎往北去,白原更是一年四季陰冷孤寒,氣候與大瑀迥然不同。

這些更具體的東西,在溫暖、狹窄的苦煉門裡,漸漸變成夢一樣令人向往的遠方。

大雪停了的那天,曲青君拎著自己的小包袱,爬出了九月裂穀。

漫長的冬季要持續四五個月,她傷口已經大好,偷偷謀劃著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逃離。

才走出不遠,身後便有很輕的腳步聲。回頭時看見的是蒙著雙眼的星一夕,臉上金色的傷痕在日光和雪光裡發亮。

「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曲青君說,「不要跟過來。」

星一夕還是緊緊隨著她:「你要去『地盡頭』?你若是隱居了,還如何登高去擒天星?」

曲青君:「關你屁事。」

星一夕不怕被她罵,始終保持與她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他耳力極好,功力還未完全恢復的曲青君實在無法擺脫。

這一日,她回頭來到星一夕麵前,變術法般拿出繩子把星一夕捆在石頭上。星一夕掙脫石頭再追上去,四野茫茫,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失魂落魄的星一夕失去了方向感,他無法回到苦煉門,也不能再跟隨曲青君前行,最後跌倒在厚厚的雪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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