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春君(1 / 2)
張小寶的眼神飄了飄:「你是……冥府十君。」
「雖然以前大概是個花魁?但是你已經死了,所以往前的這些都不作數了,你現在已經重獲新生,是冥府赫赫有名的冥府十君之一。」
他剛剛脫口而出問完已經有些後悔了,畢竟憐春君這身處的環境也不像是有什麼快樂過往的樣子,他這一問怕不是直接戳在了別人的傷口上。
他隻能拿出做語文閱讀理解的本事,雖然不會也努力把試卷填滿,也顯示自己十分用心。
但他說著說著還是有些泄氣,張小寶撓了撓頭,剛想對她說,不說也沒事,憐春君就已經笑彎了眼:「怎麼,擔心我想起傷心事呀?」
張小寶支支吾吾,最後訥訥點了點頭。
「傻孩子,我早就已經沒有疑慮,前塵過往,早就已經過去了。」憐春君掩唇笑起來,「我如今是冥府十君憐春君,而這會兒……」
她微微回過頭看火染畫舫,「是秦淮河上的琵琶仙。」
「我當時跟他走了。」
「但他可不是一般人家的世家公子,是我無論如何也高攀不上的梧桐枝。」
「他帶著我,沒逃多遠就被家裡人找到了,他被家人帶回去,而我死在了一間破廟裡。」
張小寶露出些許不忍:「我……」
「我死後成了鬼。」憐春君沒讓他繼續說下去,微笑著扭過頭,「是艷鬼。」
「你知道艷鬼是什麼樣的鬼嗎?」
「大概……」張小寶支支吾吾地說,「大概知道,和那些故事裡說的可能差不多?」
憐春君輕笑一聲,沒去問那是哪些故事:「但我不甘心。」
「我活著的時候不能選自己做什麼人,死了難道還不能選自己要做什麼鬼嗎?」
「有些人能成仙,而有些人死了也隻能做惡鬼。我不認命,我死在菩薩廟裡,也未見神佛渡我,可見這裡沒有菩薩,那我便做這裡的菩薩。」
「這破廟裡雖然偏僻,但總歸還是有人的,當年的世道,大多數人也隻求一條活路。」
她得意地笑起來,帶上幾分少女般的嬌俏,「我在這破廟裡不過待了幾天,就有人傳,這裡麵有個消災增福的活菩薩。」
「廟裡香火日漸旺盛,我卻一天天虛弱——畢竟那些香火都是供給菩薩的,與我沒有一分關係。那些凡人又如何知道,我隻是個活不了幾天、自身難保的假菩薩。」
「我在菩薩廟裡躲著陰差不願投胎,也不吸收精氣,隻能日復一日地虛弱下去,等著魂飛魄散。」
「直到我等來了冥府的那位大人。」
她閉上眼睛,露出笑意,「我還記得那日下了好大的雨,隻有他一個人來廟裡。」
「我自覺死期將至,但還是打起精神問他——你有什麼願望?」
「他卻問我,你有什麼願望?」
張小寶傻傻地說:「你說想當冥府十君嗎?」
「傻小子。」憐春君忍不住笑起來,「我那時候哪知道什麼冥府十君呀,我都不知道他是冥王。」
「我隻問他,我像不像神仙?」
憐春君的目光望向映著火光的橘紅湖麵,仿佛回到了當年那個雨天,她還是個縮在菩薩身後裝神弄鬼的艷鬼,強忍著吸□□氣的欲望,一心一意扮演著假神仙。
一身黑衣的青年抬眼注視著菩薩像,卻像是透過那泥塑的金身看著藏在菩薩身後的小鬼,他隻問:「你想當仙?為何?」
「當神仙多好啊,救得了別人,也救得了自己。」憐春君迷迷糊糊趴在菩薩像身後,覺得自己大約是要魂飛魄散了,「怎麼活由不得我,死後也由不得我。」
「可我不甘心。」
她迷迷糊糊就要合眼,卻聽見青年說:「既然如此,那便許你做神仙。」
青年的聲音像帶著初春的雨汽,清冷寒意讓她昏沉的意識為之一振,腦袋裡鼓噪叫囂著讓她進食的邪念也跟著一掃而空。
她茫然睜開眼,青年翻著生死簿:「我送你一場造化,但也不是白白送你,你得為我做事百年,百年之後,你自可以去做逍遙神仙。」
張小寶看起來似乎鬆了口氣,「一百年,對鬼神來說應該也不算長吧?憐春君不久後就能做神仙了……」
畫舫上的火勢漸小,張小寶聽見後麵有人喊:「在這兒!絳春在這兒!」
追趕的人群仿佛近在眼前,明知道是幻象,但張小寶還是忍不住緊張起來:「憐春君,我們先出去吧!」
憐春君撲哧一聲笑出來:「傻小子,一百年早就過了。」
她凝脂白玉一般的手腕上鐲子輕輕一晃,手中出現一把通體發光的白玉琵琶,足尖一點,就順著夜風輕巧懸於半空,輕紗微動,光華耀目,宛如神女飛天。
她垂眸微笑:「我自稱鬼便是鬼,我自稱仙便是仙。」
「心外無物,心外無理,吾乃冥府鬼中仙。」
纖纖十指一撥,琵琶弦輕顫,金玉落盤,幻境迅速消退,大火、畫舫、呼喊全都往後退去。
張小寶呆呆看她懸立半空,像慈悲菩薩,像森然鬼物,像天外飛仙。
她輕笑一聲,看向工廠裡如臨大敵的迷蹤婆、迷魂公,像是提醒張小寶:「那我可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