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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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華苑。

昨夜一場秋雨,花木潺潺,苑中靠牆側一株木樨花,香氣四溢,牆下幾叢菊蕊,落下一地殘花。

微風過,些許殘枝敗葉鑽入廊中窗內,聽人低低私語。

丫鬟們勾頭往裡瞧了瞧,俱暗暗嘆氣。

「老天保佑!咱夫人快快好罷。」

「你說郡爺真如坊間傳的那般,克了渾家,這都第二……」

後頭說話那丫鬟餘光見屋門開闔,徐嬤嬤走將出來,猛然住了口,垂下腦袋,不敢再言語。

徐嬤嬤冷眼打量廊下,隻當不曾聽見,揮手讓退下。

人都要沒了,又何必杖殺造孽,且留些陰德與郡王妃罷。

*

屋內,秋意甚濃。

茶幾矮桌擺著幾簇新鮮山茶花枝,清晨才從後院花園采的,沾著露珠兒,煞是好看。

「德甫,近日可是霜降了?」

錦榻上,一穿著碧色雲綢妝花衫的女子,依偎在男子懷中,氣息孱弱,麵色蒼白,無甚血氣,望著窗外隱約可見的花簇,輕聲細問。

趙士程的眼略動了動,從女子身上移開,落在那處雕花窗欞外,攏了攏女子身上的鶴氅,道:「是了,過兩日,北郊佛林賞菊會,法照大師開壇,你平日素喜外出,到時我與你一同去。」

說罷,兩手攬著女子又緊了些,連他也不知,說完這番話,兩眼已通紅一片。

女子無聲笑笑,內裡暈眩起來,低聲道:「我怕是……等不到了。」

「不會的,蕙仙不會的。」趙士程劍眉緊促,眼角流下淚來,神色哀戚:「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沒護好你,蕙仙,你要好好的,務要與我一塊,咱卻說好白頭偕老的……」

唐婉感受到手背上幾滴淚來,強撐著病弱的身子,撫上趙士程的臉頰,目光依依道:「怎的哭了?有甚好哭的,我卻不喜歡呢。」

「若讓不熄與嘉悅瞧見,該笑話你這郡王爹爹了……咳…咳咳……」唐婉才想說笑兩句寬慰趙士程,便劇烈咳嗽起來。

秋日乾燥,久病之人是耐不住的。

趙士程忙輕拍她的背,轉過頭去抹了把眼,佯裝笑道:「該打,誰與你說我哭了,不過是窗外進了飛蚊,入眼罷了。」

「你且快快躺下,莫要再說了。」

唐婉擺擺手,就著趙士程端的茶盞,抿了口蜜水潤喉,趙士程替她擦拭唇角。

「德甫,你莫傷心,生死有命,我都曉得。」聽唐婉又道:「我以二家之身入宗室,已是榮寵至極,索性為你生了倆孩兒,總算不枉費你待我一場。」

唐婉緊緊握住趙士程的手,聽著他強有力的心跳,隻覺異常安穩,若是當年不曾與那人相識相知,從來都是德甫,那該多好。

趙士程始終眼眶發熱,鼻翼酸澀,攥著女子柔弱無骨的手不舍放下。

「蕙仙……」

唐婉聽他喚她,暗淡的眼愈發亮起來,隱有回光返照之意:「叫我婉兒罷,你從不曾叫我婉兒呢,蕙仙這名,我從不曾與你說過,倒是不太歡喜了。」

那人與她情意繾綣時,便是以蕙仙稱她,可那又如何?

果真與我難以忘懷,又要丟了我,一紙休書送回娘家,現今為甚麼要做那首詞?給誰看?

越想著,唐婉心中不禁漸起氣來,都說人之將死,都將放下,她如今卻要恨的。

她自被陸家趕出門去,從來不曾怨憎過誰,隻能說天意弄人,可沈園一見,所有人與事,都變了。

那首以她之名寫的唱和之詞,到底是誰的手筆?她從未如此不知輕重,以永嘉郡王妃的名義,公然在世人中寫那首釵頭鳳!

更何況,德甫待她比之陸務觀,好百倍不止,她又怎會魚目混珠,寫恁些詞曲讓德甫傷心!

她雖在病重,也聽得裡外丫鬟私下議論,說外頭流言四起,德甫克妻,郡王府前頭沒了一位王妃,如今她又要沒了。

又因她與陸務觀唱和詞曲一事,害得德甫堂堂皇室宗子,讓人貽笑大方。

唐婉是真生氣,卻也來不及了,忍著最後一口氣,顫聲道:「德甫,休要聽人羅說白道,你很好,是我沒那福分,那詞也不是我填的,你、你別往心裡去。」

「好,婉兒…我的婉兒…,我都知道,往後,你隻是我的婉兒。」趙士程見唐婉呼吸漸急,深深摟住她,埋在頸項間,悶聲道:「我不曾記掛在心,卻是你還未徹底放下,可對?」

明顯感受到懷中女子身子一僵,趙士程了然笑笑,道:「我不怪你,隻怪我與你相識太晚,不及他多矣,也怪我那日,不該獨留你二人廝見,憑白多了許多風雨來。」

*

趙士程很清楚,唐婉一病不起,緣由多是陸家小子自詡多情,填下那首詞曲,外人傳的風流韻事,勞得婉兒多想多思,抑鬱成疾,壓垮了她。

趙士程深深凝望著唐婉,捧著她瘦弱的臉頰,呢喃道:「我一直想問你,婉兒,若有來生,你心中,可會隻我一個?」

世間男子皆薄幸,到底也有癡情人。

唯獨趙士程對唐婉,念之不忘,非她不可,他也想做那個獨一無二之人,被人放與心上的。

唐婉空洞的眼落下淚,看著牆腳那叢菊蕊,張了張嘴道:「少時,我曾讀東坡先生詩文,說菊花延齡,品行高潔。」

說著,又喘了一會兒,閉了閉眼:「你看那秋菊,我素日愛它,卻不能長壽,可見比之不及的,你卻還要、還要與我有來生?」

唐婉的手攥得緊了,顯出一片青白來,漸漸又輕了。

趙士程抖著手,心慌至極,已預感到她大限將至,轟然顫聲:「婉兒,不……」

「德甫,若有來生,我、我……」唐婉兩眼一閉,手驀然垂下,身子漸漸冷了。

*

屋內聲音,戛然而止。

秋風過,吹下一地木樨花雨,最艷麗的那枝金菊蕊,隨風散去。

徐嬤嬤拭了拭眼角,郡王與王妃情誼,她看在眼裡,奈何天意弄人,如今她也忍不住,捂著帕子嗚咽起來。

王府管家早已候在一旁,見狀隻得吩咐下人,打點奠儀諸事,往各宗親士族吊喪。

不過三兩時辰功夫,偌大的永嘉郡王府掛起白幡,仆人奴婢,素服縞素,不管真心或是假意,俱大哭不已。

*

徐嬤嬤換了身素服,推門而進,見趙士程依舊抱著唐婉不放,不覺淚又上來。

徐嬤嬤不忍道:「王爺,該起喪了,王妃在天有靈,一定不希望您如此傷心的。」

趙士程眼珠子動了,最後看了眼唐婉,將人放在榻上,安置妥當,轉身離去。

徐嬤嬤生怕主子想不開,忙道:「王爺,請示下,王妃她入殮一事……」

趙士程打量屋內陳設,沒再落一眼到唐婉屍身上,笑道:「該如何便如何,反正不是她,一具軀殼罷了。」

說畢,往去了書房,關門,誰也不曾得見。

卻說唐婉於一片昏沉中,周身炙熱,如火燒一般,須臾過後,睜開眼,卻見自己仍舊在人世,所停留之處,正是往日與趙士程寫詩作畫的書房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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