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1 / 2)
言執被帶回家那天,言真發著高燒。
五天前言忠車禍去世,身後事多得言真幾個晚上沒有合眼。
早晨起來,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人打了一頓,渾身上下的每一處肌肉都泛著不同程度的酸痛。
量了體溫,387c。
窗外淅瀝瀝下著雨,天色陰沉得像是傍晚。
律師打來電話,問言真出門沒有,他已經快到地方了。
言真就著水龍頭裡的涼水吞了顆藥片,含混答:「在路上了。」
掛了電話,言真換了衣服出門,路過客廳,她在電視櫃旁邊停了一下。
櫃子上第三層,放著言忠的遺像。
黑白的照片裡,中年男人一絲不苟的模樣熟悉又陌生,他看著言真,嘴角向下抿著,看起來分外嚴肅。
言真對他的記憶隻停留在七歲,印象裡他永遠都是這副模樣。
嚴厲,不苟言笑,說話聲音很粗,將她扔在外婆家門口後,隻說了聲『等我來接你。』就再也沒有露過麵。
距離現在過了多久?
言真看著相片,言忠也看著她。
父女倆相顧無言,場麵一時有些詭異。
律師這時又打電話來催。
言真伸手將遺像取下來,隨手扔進沙發裡,那張陌生的臉消失在眼前。
她裹上大衣出了門去。
*
紅十字孤兒院。
這裡雖然叫紅十字,實際上卻是私人機構。
院長辦公室裡,言真坐在窗邊的藤椅上,室內沒開空調,略有些悶熱,她脫了大衣,裡頭是件寬鬆的緞麵灰色襯衣,領口略低,露出一片皙白的肌膚和一小段消瘦精致的鎖骨。
她戴了一條鉑金的項鏈,長度恰好落進鎖骨中間的凹陷裡,小巧的銀色y字型吊墜泛出的光很冷,淺色的陰影一直延伸進她領口下方深處。
院長將言執的資料交給言真,厚厚的鏡片反射著頭頂的日光燈,言真沒看見他被肥肉堆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視線正從她月匈前滑過。
「這是言執的資料,他十二歲入院,在我們這待了六年,下個月他就滿十八歲了。」
言真看著資料上的登記照片,有些意外。
照片裡的小男孩頭發亂得像雞窩,神情倔強防備,一雙黝黑的眸死死盯著相機,眼神裡處處都透著凶狠。
這是他入院時拍的照片,那時他才十二歲。
十二歲,便有這樣冷漠可怕的眼神,又在孤兒院裡生活了六年,言真不知道他現在該長成了怎樣扭曲的個性。
言真大致翻過資料,抬起眼來問:「聽說他有殘疾?」
「哦,他是聾啞人。」院長說。
「他被送來的時候就是不會說話的,跟他交流也沒有反應,老院長找醫生給他看過,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言真問:「那你們都怎樣跟他交流?」
院長走回辦公桌後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末:「大多靠手語,或者寫字。」
言真聞言,不禁轉向律師:「我不會手語。」
律師:「沒關係,他會寫字。」
言真皺眉:「那不是很麻煩嗎。」
與言真有過幾番溝通,律師很清楚她此時的意思,但他也隻是公事公辦:「抱歉言小姐,恐怕隻能委屈你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
言真抬手捂住臉,半晌才放下來。「讓他進來吧。」
言執聽不見,院長親自到辦公室外將他領進來。
言真五分鍾前才見過他的照片,但此時她卻無法將門口的人與照片上那表情猙獰的小男孩聯係起來。
即將十八歲的言執個頭比院長高出一大截,他靜靜出現在門口,簡單的黑色t恤與黑褲子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股極其冷淡的淩厲之感,可那張臉卻漂亮的有些過分。
深邃的眉眼之下,瞳孔幽深,鼻梁挺拔得恰到好處,薄唇帶著些微異樣的輕紫,膚色白皙到有些病態。
言真被驚艷了一下。
從前總聽傳言說,有殘缺的人裡一大半都是長得極漂亮的,隻因老天爺嫉妒,才叫他們變得不完整。
見到言執,言真終於信了這傳言並非空穴來風。
他從進門就一直注視著言真,臉上沒什麼表情,那雙黝黑的眸卻比照片上的還要冰涼。
言真望著他發呆,他抬起手,做了個手勢。
院長在一旁翻譯:「他在跟你問好。」
言真回過神來,吶吶說了句你好,然後想起來他聽不見自己說話。
她又皺起眉頭,「他都這麼大了,還需要什麼照顧?你確定遺囑裡寫的是要我照顧他五年?」
律師糾正她:「是共同生活,互相照顧。」
言真覺得滑稽,跟一個素未謀麵的聾啞人互相照顧,這真是可笑。「你確定他不是言忠的私生子嗎?」
律師肯定道:「言先生生前做了親子鑒定,可以確定他們並非生物學上的父子。」
「那憑什麼要我照顧他?」言真語氣稍急,聲音大了些。
見他們似乎還有話要說,院長讓言執先到外麵等。
言執沒動。
他一直望著言真。
言真頭疼的厲害,周身的不適愈演愈烈,她向後靠著椅背,疲憊地撐著腦袋,額頭上的溫度灼傷了手指。
她沒力氣在這耗下去了。
一直佇立在對麵的言執這時突然走到她身前蹲下,言真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地向後一縮,言執將手機抵到她眼前。
「你乾什麼……」
「喝點熱水會舒服一些」
言真一愣,視線移到言執臉上。
他正對著窗口,光影在他臉上摳出言真半邊腦袋的輪廓,他的五官每一寸都恰到好處的暴露在陰沉的光線下,灰灰的,依然蒼白。
言執的眼睛是極深的黑色,淡漠似乎是刻進他骨子裡的。
即便他對言真說著這樣關心的話,言真也不能從他眼中看見一絲溫度。
確定她看清了自己的意思,言執收回手機,將不知何時打來的熱水放在言真手中,然後起身走向門外。
言真盯著手裡的水杯失神。
院長過來說:「在這裡長大的孩子,心思總是要細膩一些。」
律師並不是隻服務言真一個人,他後麵還有事,沒時間多留,看了眼時間,他催促著加快進度。
「言小姐,長話短說。無論您父親是出於什麼目的立下這份遺囑,隻要您想得到他留下的遺產,就必須將言執接回家去。
「五百萬雖然不是一筆天文數字,但負擔您之後的留學生活應是綽綽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