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2)
今晚發生的一切,果然由小木而起。
紅十字孤兒院作為一家私人機構,收入來源大多靠社會資助。隻是這幾年日漸入不敷出,他們不得不自尋生路開拓出了許多周邊業務,比如寄宿托管。
兩年前,小木的父親送他過來,交了五百塊錢,表示一周後會來領他回家。
但一周過去、一個月過去、一年也過去,小木的父親沒再回來。
小木被認定為遺棄。
前段時間,有愛心人士來院內探望小朋友,看中小木乖巧可愛,表示想將他領養回家。
那家環境挺好的,對小木這樣的孩子來說算是很好的歸宿。
院長速速給小木辦好了手續,將他收拾得漂漂亮亮送進新的家庭。院內大小雖有不舍,但見小木能重新獲得家庭溫暖,大家都為他高興。
這原是好事一樁,可誰知兩天前小木竟然自己跑回了紅十字,身上還帶著傷。
一個孤兒,被領養到新家庭還不到三天就帶著傷跑回來了,無論怎麼看都有問題。
但任憑院內的人怎麼問,小木都不肯說他為什麼突然跑回來,也不解釋他身上的傷是從哪來的,更不願意再回去。
領養家庭報了警,警察找過來,見孩子沒事,便將問題交還給領養家庭和紅十字自行解決。
那家的主人是個心善的女人,見小木不肯跟她回去,也不勉強,給了他兩天時間好好跟院內的小夥伴告別。
這兩天裡,院長派了好些往日跟小木要好的孩子、老師,輪番相勸,小木卻始終沒有鬆口。
終於,院長耐心耗盡,也不勸了,今天下午準備親自將小木送回去。小木自然不肯配合,拉扯間,院長一時氣急,動了手。
言真想到小木臉上駭人的紅腫,眉心蹙起,聲音很冷:「他怎麼能打人?」
身邊的少年眼瞼微動,看了她一眼,神色晦暗,沒有回應。
「後來呢?你是怎麼過去的?」
是梁飄給言執打的電話。
在被言真帶回家之前,沉默卻凶悍的言執曾是那群孩子們唯一的保護神。即便他現在已經離開了紅十字,遇事的第一時間他們還是第一個想到了他。
事情到了這裡,起因和過程都非常明了了。
言真眼前突然蹦出言執跪壓在院長身上的模樣,暴戾、瘋狂,那雙猩紅的眸子裡有萬丈深淵。
但現在,眼前的少年蒼白、瘦弱,客廳裡淡色的光落在他身上,身上過於寬鬆的t恤像個罩子一樣罩著他。領口歪了一點,露出一截嶙峋的鎖骨。他整個人脆弱得好像一碰就會碎掉。
言真的眉頭皺得愈發緊,她凝著言執精致卻消瘦的側臉,忽然問:「你也挨過打嗎?」
沉默的少年恍然一怔,正在打字的手僵在屏幕上方,他遲緩地轉過臉,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言真。
言真以為他沒聽見,又問了一遍:「院長也打過你嗎?」
食指微微顫了一下,手機突然黑了屏。
可言執眼中幽幽的眸光卻未曾熄滅。
他一直望著言真,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動作。
言真看見他的神色從詫異到復雜,突然想到什麼,她麵色淡下來,語氣卻軟得讓人心裡發燙,「你不想說就算了。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這四個字,她用一種極寬容的口口勿、若無其事地說了出來。
她不知道這四個字對言執來說意味著什麼,隻是言執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言真皙白的肌膚被頭頂的燈光映著,變得柔軟又透明,她沐浴在這淡色的光線中,又好像是她自己在發光。
他恍然回到六年前的某一天。
陽光下的少女身後似乎長出了翅膀,她如神降臨,將他身旁的灰暗驅除乾淨……
他要得到她。
那時他就這麼想。
言執注視她的神情無聲無息地開始變質。
言真不知是否察覺到了什麼,突然移開了視線,收拾起茶幾上的東西。
待身旁炙熱的視線漸漸歸於冷靜,她才不動聲色地呼出一口氣。
「不早了,快去休息吧。」
起身時,一隻傷痕累累的蒼白大手攔住她的去路。
言真心頭一跳。垂眸。
「怎麼?」
言執抬著下巴看她,眼神純然無害。片刻,他豎起拇指,彎了彎。
謝謝。
言真眼睫輕顫,默了默,說了句:「這沒什麼好謝的。」抬腳離開了客廳。
-
晚上,言真做了一個夢。
夢裡有言執和言忠。
他們從未同時在她麵前出現過,可在夢裡,他們並肩而立。
言忠背對著她,背影仍然沉默且嚴肅。他在言執身邊站了一會兒,言真看見他張嘴跟他說了什麼,可言真一個字也聽不見。
她試著叫他,爸。
言忠沒有回應。他拍了拍言執的肩膀,然後跟他錯身而過。
言真下意識追上去,爸,你要去哪?
言執攔住了她。
他對她笑。
黑眸冷寂,笑意森然。
言真心尖一顫,懼意還未將她吞沒,他又忽而換了神情,落寞又委屈地擁著她,沙啞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輕喚:
真真。
……
……
從夢中驚醒,睜眼看見熟悉的吊頂,窒息的感覺驟然解除,言真深吸一口氣,剎那間,她竟然體會到了一種靈魂歸位的奇妙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