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123章(1 / 2)
寧放覺得自己是醒著的,可怎麼都醒不過來,他一直在做夢,那些舊事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異常清晰。
他看見寧山河出差回來坐的那列火車,看見他特地買了道口燒雞,看見他穿著便服,胳肢窩下夾著個黑色舊公文包,看見他義無反顧撥開人群,與歹徒搏鬥,最終倒在血泊中。
他的血流乾了,他走的時候沒閉眼。
藥罐從他兜裡滾出來,他再也不用吃藥了。
他壓在身下保護的小孩長大變成了寧放的樣貌。他同樣在火車上,同樣擋在人民身前,他不懼死亡,中刀的那一剎突然理解了當年的寧山河。
他是他的兒子,他們都一樣。
耳邊似乎響起那首《東方紅》,寧放緩緩睜開眼。
他平靜地看著天花板,知道自己比寧山河命好,活過來了。
至此,他已昏迷四天四夜。
重症監護室裡沒有窗,他平躺在病床上,身上掛滿了監護儀。
他很久沒有這樣悠閒了,突然很想看看外麵的藍天。
「寧放。」大夫叫他。
作為回應,他眨了眨眼,下意識舉起手。
寧放是因為救人受傷的,不管上頭有沒有打招呼,這裡的大夫也都是一樣的心思,想救活他,想治好他。
好人就該有好報。
每一個值班大夫都曾與門口的小姑娘交談過,時間越拉越長,他們生怕這位英雄醒不過來,她卻總是溫柔鎮定。重症監護室外每天都在上演生死永隔,這裡堆滿了眼淚和悲傷,但沒有人見她哭過。
她的問題很超乎尋常:「如果醒不過來,他會不會難受?」
大夫說:「醒不過來也就不會意識到難受。」
她淡淡笑了一下:「那就好。」
大夫們雖超脫,但也被她的瀟灑折服。
於是,在四十分鍾的初步檢查後,很多白大褂從裡麵湧出,直到走到外頭他們才爆發小小的歡呼,而差點就在外頭蹲成蘑菇的嶽佳佳懵懂地站起來。
此時天剛破曉,糟糕了一個冬天的霧霾在這一刻散盡,晨曦刺破雲層,綻放溫暖。
她顫抖著手指扒著門,企圖透過玻璃看見寧放,可惜沒看見,但也不要緊,她會一直等他。
24小時後,允許一個家屬進去探望。
大家看向嶽佳佳。
嶽佳佳看向宋亦。
宋亦朝她笑:「我要是進去他能氣得從床上跳起來。」
唐老師、宋老師、劉珊、寧璿全都笑了。
那麼,嶽佳佳作為代表,換上無菌服,踏進了有寧放的房間。
寧放已經被搖起來一些,他看到了時間和日期,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他很配合治療,腸子被捅穿壞死而截掉一截應該是很疼的,但任何的疼痛他都能扛下,他遠遠地看見跟著大夫進來的那個姑娘,個頭很高,臉蒙的嚴實,隻露一雙大眼睛。
當她走到床邊,她的眼眶紅了。
他想跟她說話,可他太虛弱了,他們就這樣靜靜看著彼此,直到嶽佳佳的眼淚不斷往下掉,他紮著針的手拿起來,握住了她的手。
她哭的更凶。
因為寧放握著她的力氣很小很小,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一直強行鎮定故作堅強,一直告訴自己要勇敢要看開,但不行了,從寧放醒來那刻起,嶽佳佳覺得她沒必要再如此勉強自己,因為她的天回來了。
她終於可以像寧璿那樣肆無忌憚的哭泣。
她隻在寧放麵前哭了十分鍾,因為探視隻有十分鍾。
十分鍾後,她出來撲進宋亦懷裡繼續哭。
宋亦用力抱緊她,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肩膀,沒有喊停。
然後,他們一齊到樓下抽了支煙。
他們彼此都很震驚對方會抽煙這件事,震驚完了就開始笑,笑夠了安安靜靜把剩下的煙抽完,心裡的大石頭穩穩落地。
沒多久,寧放轉入普通病房,是個單間,很大,足夠全家人都在裡頭陪他。
在寧放的記憶裡,從沒有這樣的時刻。
他暫時不能進食,劉珊戴著和唐老師一起團購的老花鏡上網學病號食譜,唐老師帶來一本新書,準備陪護的時候翻翻,宋老師也揣著一本新書,宋亦會小聲與父親討論書裡的內容。
寧璿背著書包占了一個位置,很專心地在寫她的寒假作文,作文的題目是:《我的哥哥》。
寧放的目光一直盯著門口,好幾次,都是護士和大夫進來查房。
沒有人交代嶽佳佳的去向,每一次寧放臉上劃過失望的神情,大家都默默對視,默契地偷笑。
直到門再一次打開。
嶽佳佳提著熱水瓶踏進來的那一秒起,所有人都忙著收東西。
寧璿囫圇把作文本塞進書包裡,噠噠噠往外走,宋老師牽著唐老師商量一會兒吃什麼,宋亦摟著劉珊說開車送她回去——
他們目不斜視經過嶽佳佳,然後帶上門。
病房突然變得很空,走到床邊的距離很遠,寧放心裡讀秒,這幾秒,是生與死的距離。
直到她終於站在病床邊。
他抬頭看她,盯著她漂亮的眼睛,她癟著嘴,沒忍住,又開始哭。
像是要把前頭二十幾年的眼淚全哭乾。
寧放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去看過你比賽。」
嶽佳佳哭得更厲害。
「隻要有時間我都會去。」寧放說,「以前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做,現在想想,我其實一直在等你,以我的方式。」
這個人,換到普通病房也照樣備受愛戴,小護士又來了,探頭瞧見嶽佳佳在,嗖一下關上門。
病房一時間除了哭聲沒有別的。
寧放捂著小腹,嘴唇蒼白極了,他勢必要說點什麼,要交代一下,最終,他低喃:「你知道,我不是深情的人,但我認定的人這輩子都得是我的。」
寧放的神情倦怠:「從你七歲開始一直到現在我都這麼想,我知道我很霸道,很討厭,但要我把你讓出來,做不到。你不會懂這種感覺……」
他的唇角忽然多了一抹溫柔:「很神奇,我的人生因為這個小小的女孩變得很不一樣。」
嶽佳佳微微怔忪,寧放的這句話叩擊她的心門。
她的人生同樣因為那個瘦弱單薄的男孩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如果不是他,她不會有今天。
他們在命運的岔口總是相互交織著,她早就是他的,而他也是她的。他們根本分不出你我。
小時候,她真的很心疼他,當他漸漸成長到能獨當一麵時,她忘記心疼了,她忘記了他曾遭遇過的那些苦悲,她忘記了自己曾允諾的陪伴。
她忘了在愛情開始前,他們是纏繞的枝蔓,是相互依偎取暖的同類。
是寧放記住這一切,他沒有一天忘記,所以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原諒。
他總是吃虧,可他總是不計較這些。
他認為重要的唯有那麼兩三件,他想牢牢抓住,抓一輩子。
嶽佳佳垂下眼,難過得無法呼吸。
寧放喚她:「嶽佳佳。」
她鼻腔輕哼。
「我想問問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女孩的哭聲漸小,卻無表態。
「你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