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1 / 2)
夏末午後,日光和煦,稀薄日光穿透樹影,細碎地撒了滿地,遠遠望去,如浮光掠金。
徐洛音坐在亭子裡納涼,手中拿著繡繃,紅線穿過,鴛鴦戲水的圖樣便漸漸浮現出來。
寓意極好,她臉上卻沒有什麼歡喜的神色,繡一針停一下,似是在出神。
「若是累了便歇一歇,仔細傷著眼睛。」
一道柔和的聲音響起,她微微抬首,母親白氏正慵懶地搖著一把團扇,笑著望向她。
徐洛音神色微鬆,終於露出了些許笑意,放下手中的繡繃便不再理會,斜倚在欄杆上,望著不遠處的湖泊出神。
白氏靜靜地打量自己的女兒。
她麵容白皙,眉眼如畫,唇不點而朱,又是個端莊溫婉的性子,十四歲時美名傳遍長安,如今及笄,前來求親的人自然踏破了門檻。
白氏一共育有二子一女,年至三十才得了這一個姑娘,寵的如珠似寶,夫婿人選自然要好好斟酌。
她與侯爺千挑萬選許久,這才挑中了忠寧侯府的嫡次子崔同煊。
崔同煊曾上陣殺敵,立下汗馬功勞,如今已是正五品的寧遠將軍,假以時日,必是皇上的左膀右臂。
最重要的是,他雖為武將,性子卻溫和,日後必定會對女兒極好。
明日,便是忠寧侯府前來提親的日子了。
想到這裡,白氏微微彎唇,笑道:「阿音,明日你想不想在屏風後見他一麵,定是你喜歡的。」
知女莫若母,她知曉自家女兒喜歡俊美郎君,便將這條擇婿標準放在第一個,崔同煊的相貌自然是極為出眾的。
不過從口頭答應定親到如今,徐洛音還未見過未來夫君,明日正是最合適的日子。
沒想到徐洛音卻搖頭,轉首道:「娘親不怕我闖禍嗎?還是算了吧。」
白氏隻當她是害羞,掩唇道:「有娘親陪著呢,就這樣定了。明日你換件鮮亮的衣裳,我偷偷讓你們見一麵,說幾句話也不礙事。」
徐洛音垂眸,假裝羞澀地頷首。
她的親事已經拖了一年,不能再拖,十六歲才定親已經很晚了,為了讓爹爹和娘親放心,她聽從他們的話選了忠寧侯府的崔同煊。
至於那個不可能的人,就忘了吧。
湖邊吹來微涼的風,她微微闔上眼睛,笑容漸漸隱去。
待心中的鬱結散了,徐洛音再次拿起繡繃,專心致誌地繡著鴛鴦戲水的荷包。
白氏多看了她兩眼,麵前的姑娘羽睫微斂,嬌嫩的唇瓣微微抿著,比以往又多了幾分嫻雅,她慨嘆道:「要嫁人了,性子倒是穩妥了。」
徐洛音眸中閃過幾分晦暗,其實她隻是心中難過罷了,嫁的不是自己喜歡的人,連一分歡喜也無。
手中的針線卻未停,她專注地繡著荷包,隻當沒聽見母親說話。
白氏卻無端傷感起來,失落道:「其實娘親不願你如此嫻靜,從定親到成親還有半年,你可以再暢快玩半年的,若不是去年被拐子擄……」
「娘親!」徐洛音揚聲打斷她。
白氏這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忙掩飾地啜了口茶。
徐洛音的心緒驟然起伏得厲害,銀針再也落不下去了。
十五歲那年,她一時貪玩偷偷跑出府,被拐子強行擄去,一路昏迷,再次醒來,是在去往靈州的馬車上。
許是沒想到她這麼快便醒,拐子並未嚴加看管,她趁著天黑跳了車,拚命往回跑,與身後身強力壯的拐子搏命,直到體力不支倒地,被人救下。
他說:「你別怕。」
「你安心住在這裡,等你家人來尋。」
「忘了告訴你,我是靈州知府沈韶。」
沈韶……沈韶……
是救過她的沈韶,是她愛慕的沈韶,亦是……世代仇敵家的沈韶。
她知曉他們不可能,所以直到離開靈州,也並未對他說過一句喜歡。
時隔一年,她將要嫁人,不知他過得好不好?
不敢再想下去,她垂眸盯著手中的鴛鴦戲水,努力將眸中淚光藏起來,心中難掩酸澀。
白氏穩了穩心神,又打開了話匣子:「從你姨母家探親歸來,你便變得沉靜許多,這也算是件好事了。」
被人擄去之事對姑娘家的清譽傷害極大,隻能在明麵上尋個探親的由頭,私下尋找,對外自然也是這樣講的。
徐洛音嗯了一聲,彎眸笑道:「靈州恰如其名,鍾靈毓秀,是個好地方,那裡的姑娘也秀外慧中,所以女兒才學了幾分。」
提到靈州,白氏的神色變了變,淡淡道:「說到這兒,我倒是想起那家的公子要回京了。」
從不連名帶姓提起的那家,隻有丞相府沈家。
與她靖南侯府有仇的沈家。
徐洛音呼吸微滯,狀似隨意地問:「哪個公子回來了?」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聲音裡藏著多少顫意。
當朝丞相沈端敬育有三子,大公子沈韶與二公子在外做官,小公子尚且年幼。
她緊緊地捏著手中的銀針,連呼吸都有幾分遲疑。
許是沒想到她好奇,白氏多看了她兩眼,搖著團扇輕描淡寫道:「自然是靈州那位。」
徐洛音手中的銀針頓時墜落,紅色絲線勾著銀針落在她的繡鞋上,搖搖晃晃,陽光折射出微弱的亮光,她一點一點地拾起。
須臾,她輕嗯了一聲,故作鎮定地撫了撫繡繃。
白氏疑惑地望著她的動作,良久,輕聲問:「阿音,娘親一直沒問過你,你在靈州是不是見到沈家的人了?」
徐洛音搖頭,咬唇道:「我隻是在街上聽到過百姓們誇贊靈州知府的話,說他體恤……」
「行了,別說了,」白氏蹙眉道,「那一家子都是虛偽的做派,你若是信了,便是個傻的。」
她眸光微黯,輕輕頷首。
坐了許久,白氏有些疲累:「阿音,我先回去小憩了,你也回吧。」
徐洛音起身望著母親的背影逐漸遠去,終於鬆了口氣。
慢吞吞地收拾著繡繃與絲線,趁貼身丫鬟綠袖不注意,她偷偷將一捆纏著金線的紅色絲線攏進袖中。
又匆匆四下翻找一番,她疑惑道:「咦,怎麼少了一捆絲線?」
綠袖找了半晌,自然也沒瞅見,懊惱道:「想必是被風刮跑了,姑娘,我這就去買。」
徐洛音等的就是這句話,頷首笑道:「我也許久沒出門了,跟你一道去吧。」
「可是姑娘,您出門前是要先稟告夫人的……」綠袖躊躇道。
徐洛音垂眸。
自從那次被拐子擄走,爹爹娘親擔驚受怕,生怕她再次遭難,所以出門前必須與母親說一聲,若是走得遠了,還得有侍衛跟著,以防萬一。
她淡淡道:「無妨,那家鋪子離得不遠,近日母親對賬對的頭昏眼花,還是讓她好好睡吧。」
綠袖思量再三,還是不敢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