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孔氏(二合一)(1 / 2)
縣衙大堂一時很是安靜,隱約之中能聽見與正大堂隔了兩三丈距離的衙門口傳來的議論聲。
風刮過衙內的聳立的鬆柏樹,枝乾經風而不動,鬆針葉相碰發出極輕的簌簌聲。
縣丞張著口欲說不說,半響又合了嘴,轉頭看向師爺,發現對方亦是一副既驚又恐的模樣。
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啊這……」
他們……惹不起。
兩個人就這麼對視了一會兒,師爺勾了勾眉角提醒縣丞莫要讓人看出他們異樣,且坐端正,繼續審案,縣丞才擺正身體,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斟酌著開口:「王公子,你且看看下麵跪著的這個人……可是你的書童王八德?」
「嗯。」她點頭,「是在下的書童。」
「既然如此,那事情也就好辦了。」縣丞拿起驚堂木,猛地一拍,喝道,「王八德,你將剛剛與本縣所說的供詞,速速重述一遍!」
王八德被醒木驚堂,嚇得一哆嗦,腦袋抵在地上,畏忌且怯弱的抬起頭看向縣丞:「說,說什麼?」
「哎?你還想翻供不成?」縣丞擰眉,見他裝傻充愣當即不悅,以手指著王八德,「你可知你剛剛在堂上說的話,都已由人記錄下來了!臨堂翻供是大罪!」
師爺伸手拉住略顯激動的縣丞,居高臨下的看著王八德,給他提供思路:「就說你為什麼要騎馬去追那個小童?為什麼要撞死他?背後又是受何人指使?」
聞言,八德偷偷側頭瞥了一眼王藍田,見她麵上帶著溫潤的笑意才怯生道:「今,今日午時我與我家公子一起回客棧,被一個小童攔下說是我們偷盜了他家公子的東西。
「我家公子見他年紀尚小,便耐著性子與他解釋。可小童一口咬定就是我家公子偷的,於是我們不得不在門口停留與他辯論,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
「後來那小童自知理虧就跑了。我家公子心善並未與他計較。再後來,我送公子回屋……
「就……沒想到屋中還真的多出了個書箱和錢匣子。
「公子知道小童的主子病重急需用錢,就命我速去追那小童!
「那時我家公子沒顧及太多,隻是想著清者自清,而且人命重要,先拿財救人。可……」
他頓了頓,隨後猛地抱住王藍田的大腿:「公子,我沒有殺人!是衙門逼我承認的,全都是他們的逼我的!他們讓我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公子您頭上!他們讓我說,是公子您派我去追殺那個小童的,我若不說他們就……」
「大,大,大膽!」師爺被他這番改口打得措手不及,呆愣了好一會兒才高喝一聲,「你這賊子竟然敢汙蔑朝廷命官,當真是活得不難煩了!來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王八德緊緊抱著她的腿,身子顫抖著,惶惶抬起頭看著她,這會兒王藍田才發現八德周正的臉上全是擦傷的痕跡。
他苦苦哀求:「公子!救救小的吧!小的不想死!」
末排的兩個衙役拿著衙棍,一左一右就要架起八德往外拖,卻被王藍田以身作擋攔下。
她護在八德身側,躬身朝縣丞行了一禮:「還請大人息怒。家中小仆剛見凶殺場麵,心神不濟,尚未回魂。如今又見到親近之人難免沒了分寸,還請大人高抬貴手,饒他無狀之舉!」
堂上二人未料到王藍田竟會護著這仆人。
畢竟若沒有王八德的呈堂供詞,他們縣衙是下不了逮捕令的。
對於這種關鍵時刻會反咬一口主子的下人,不管因何原因都是叛主。
這太原王藍田居然還為其出言辯護,讓他們頗感詫異。
一時之間倒分辨不出,這王藍田是純善還是真傻?
這種因泄私憤讓家仆暗中動手出氣,結果一不小心把人弄死的案件,他們處理了沒有百件也有七八十件了,都已經形成一套基本的處理模式:
家仆全責→按律處罰→以儆效尤;
家主給錢→縣丞出麵→安撫苦主。
雙線並行,既塑造了官府的良好形象,在百姓心中樹下了威信,又能中飽私囊,利人利己,實在是兩全其美。
當然,如果家仆與主子情誼深厚,隻要錢到位,屆時人是可以活著帶走的!
縣丞擺了擺手,做了個順水情:「既然王公子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那便罷了吧!」
師爺卻在王藍田的話裡琢磨出一絲不對勁來:「王公子剛才所說的『見到凶殺場麵』是何意思?人是他殺的,他現在知道怕了?那殺人的時候怎麼不知道怕!」
「公子!你讓我去追那個小孩,我立刻就去了!」王八德不知是被話中哪個字眼給刺激到了,情緒已有崩潰之象,「我騎馬追了好遠都沒看到他!」
他鬆開王藍田的腿,抬手跟她比劃著:「他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砸在地上的!不是八德殺的!真的不是八德殺的!」
「你這是胡攪蠻纏!」縣丞見他不守規矩,直接插話,還推卸責任,怒拍桌子,「當時街上那麼多人都看見是你縱馬行凶!你當他們都是瞎子嗎?」
他高高舉起驚堂木,往桌又是上一拍:「王八德,你可知罪?你偷盜他人物件,惡意殺人,還將一切嫁禍給你的主家!好歹毒的心腸啊!」
王八德忙撲在地上叩頭:「大人!小的冤枉!小的是真的冤枉!」
「縣丞大人!」王藍田拔高聲調,「不知道衙門今日可收到一份遺失狀?」
縣丞聞言和師爺麵麵相覷,隨後師爺招來一人同他小聲嘀咕了兩句 ,那人離開後,師爺諂著笑解釋道:「王公子你也是知道的,今日本是休沐。
「隻是當街殺人影響實在惡劣,我們大人不得不及時趕回處理,大人的愛民之心,天地可鑒吶!
「至於其他,這不是事發突然,來得匆忙,尚未來得及查看。」
「大人心有百姓,乃餘杭之福。如此大人更是知道,若因未查清案件的來龍去脈,倉促定罪,陷一無辜人……」王藍田折著衣袖的角,沉吟道,「這和操刀殺人者有什麼不同?」
縣丞瞪眼:「你你,你這話何意?」
王藍田拱手:「大人,您且聽王某同你分析。目前事有兩件,一是君悅客棧丟失案,二是長街行凶案。
「我們一件件的來,首先是客棧丟失案,這一案尚未定性,說成偷盜不準確,說成丟失才跟更為嚴謹。
「這一案中有個關鍵的時間:辰時。可辰時王八德一直跟在我身後,未曾離開過半步。」
說至此,她長眉一條,神色疑惑:「難不成王八德會分身術?一個留在我身邊照顧,另一個返回了客棧行竊?此等怪力亂神之說大人斷然不會相信的。
「排除這個可能,是不是就意味著王八德有同夥?如果有,他的同夥此刻又在哪?如果沒有,這偷竊之事王八德如何一人完成?」
言至此,她抬手碰蹭著下巴,補充道:「對了!出君悅客棧往北行一公裡有家趙記餛飩麵條攤,再往前的三四家甜點鋪子,一家成衣鋪子以及趙記肉店,大人可派人去查問,辰時前後可有見過我主仆二人。」
隨即又換上一副為難的神色:「至於長街行凶案……我未曾親見不敢斷定,不知可有仵作的驗屍報告?」
師爺抹了一把汗:「哪有這樣快的?現在距凶案發生還未滿一個時辰。」
王藍田奇怪道:「咦?驗屍報告未至?那怎能確定死者一定就是死於馬踏,而非王八德所說的人『是突然從天上掉下來砸在地上的』?」
「喔!」她故作恍然頓悟狀,朝著縣丞鞠禮,「莫不是此案是沖著大人您來的?」
縣丞尚未能消化她前麵的長篇大論,如今聽她話頭一轉,連話頭都打了結:「怎,怎麼可能!」
王藍田緊皺眉頭,深沉道:「大人,你斷案如神是餘杭百姓皆知的事情。我若沒記錯的話,這每年的入秋後朝廷會下派官員例巡各郡,而恰在此時,大人您所管轄的餘杭出一件殺人命案,且牽連到了太原王氏……」
她說到此處,戰術性的稍作停頓,抬眼看向縣丞,眉眼間俱是擔憂之色:「大人!虎豹在前,坑阱在後,小心吶!」
縣丞怔忡片刻,抬頭瞥眼看向師爺,原本緊握驚堂木的手鬆了鬆,吞咽了下口水,提議道:「要不……此案延後再審?疑犯王八德暫押大牢?」
外麵全是圍觀的百姓,王八德當街馬踏行凶為眾人親眼所見,在無法證明小童的真正死亡原因之前,暫押確為最佳選擇。
王藍田見人如此上道,頗為欣慰,麵上揚起清朗如風的笑意,未表異議。
師爺理了理衣襟,麵朝大堂,高聲宣道:「案件疑點較多,且仵作驗屍報告未至,此案延後再審,暫將嫌犯押入大牢。」
他話音剛落,衙門外就傳來一聲:「報!」
原本剛準備敲響驚堂木結審的縣丞被這一聲「報」嚇得手一抖,驚堂木沒拿穩砸在了地上,他怒道:「咋咋乎乎,目無規矩,不成體統!罰你半個月的俸祿!」
這傳話的胥吏麵露苦澀之情,但還是默默跪在地上領了罰,而後稟報道:「東街三鋪的醫館死了個人。據查實,死者是會稽孔儀,就讀於萬鬆書院。昨日酉時行至餘杭,住在君悅客棧,今日辰時因財物被盜,大受打擊昏倒在客棧被眾人送至醫館。然後……死了。」
王藍田的笑突然僵在臉上:?
聽到這個消息,縣丞怒意已無,嘴唇哆嗦了兩下,不願接受事實的他又問了一遍:「死……死了?」
稟報者點頭:「是,是的。」
縣丞生無可戀的看向師爺,癱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一個太原王氏,一個會稽孔氏。
都是他這個小小縣丞惹不起的士族啊!
師爺深吸了一口氣,穩住顫抖的手,拍了拍縣丞的背:「大人,大人!振作一點啊!餘杭的大局還指望著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