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傲雪耐歲寒(2 / 2)
刀光如火如光,在半空中劃出一抹奇異的鮮紅,陡然消失不見。
在那鮮紅消失不見的瞬間,隻有張坤,卻是注意到,老人身體五髒處,心髒猛然失去了所有鮮活,竟然生機燃盡,爆發了這式刀法。
這是,用生命最後的餘輝,演一次刀招啊。
他心中一痛,卻沒出聲,隻是靜靜的看著那刀光劃過的痕跡,以及氣血的流轉和手法的運用。
一一在心中印證。
「第二刀,肝藏木,怒從心起,大木長生。」
刀光如幕,忽然化為蔥蔥籠籠的無邊山野,有藤蘿草木生長,大樹參天,生機無限。
相對應的,就是元大先生身體內部那肝髒陡然失去了活力,眼神也變得微微渾濁。
「師父。」
鍾文禮顯然也看明白了,忍不住悲聲哭道,眼淚滾滾而落。
「第三刀,脾蘊土,厚德載物,沃野千裡。」
一片黃蒙蒙的厚重刀光,在身前盤旋。
「第四刀,肺屬金,金風細雨,萬物蕭殺……」
老頭身形轉動之間,刀光如絲如雨,眼前就像是回到了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清冷季節,心內身外一片寒涼。
「第五刀,腎藏水,至柔至剛,大海無量……」
他最後一刀使出,身前身後,彷佛出現重重疊疊無窮無盡的浪花,一波接一波,直似無窮無盡,想要摧毀一切。
刀光停在半空,五刀餘韻還未徹底散去,空氣突然就變得森冷酷寒,眼前一片霜白,有瓣瓣艷紅出現,結成一朵虛幻的火紅蠟梅。
「繁華落盡,霜雪寒。」
元大先生斑白頭發已經變成一片雪白,皮膚鬆馳枯朽,麵色灰敗,眼神渾濁橙黃,已然看不清人影。
他喃喃的念叨了一句,嘴角咧出一抹微笑。
「看清了嗎?」
「看清了。」張坤一揖到地,「恭送元大先生。」
「不要應戰,能避則……避。」
元大先生最後一句話說完,身體軟倒,氣息全無。
張坤一把扶住,隻感覺這位老人身體變得很輕很輕,似乎這一次運刀,把他的精氣神全都抽離,隻剩下一個空殼。
他長嘆一聲,暗道:「承你這情,又怎能逃避?」
老人家或許是不想自己涉險,與那安德烈對上。因為,敗了固然身死,勝了也不見得就有什麼好的結局。
在青國勢弱的情況下,與洋鬼子打,無論打贏打輸,都是一種錯誤。
都說弱國無外交。
又何止是無外交……
國家弱了,他們甚至,連站直身體的資格都不會有。
幾式刀法一一從心頭掠過,張坤頭一次未曾燃燒龍氣點,感覺到自身武道起了變化。
眼前躍過一絲金芒,屬性欄六合刀法那一欄,「六合」兩個字,陡然消失,換而出現的是「刀法」兩個字。
在「刀法」這一欄後邊跟著的是,圓滿、刀意一層(五蘊梅花)。
五髒之中,心肝脾肺腎,全都出現一顆看不見扌莫不著的種子,緩緩生根發芽。
自己的刀法,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意之所動,就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力量,隨心而發。
這是幻像,也不僅是幻像。
心意強到一定地步,就可化虛為實,引動天地靈機。
『這才是真正的刀意……原來,先前我領悟到的無論是拳意,還是刀意,隻是一種雛形,連一層都達不到。
現如今,五髒蘊神,意誌成型,方才生成真正的刀意。』
此時顯然無法試刀。
也不知這一招「五蘊梅花斬」到底是何等強橫。
他隻是惋惜著元大先生的身殞。
這位老人家,就算臨死,也不願自家刀法失傳。
是因為他門下弟子之中,沒有一人能夠達到練髒水平,甚至連洗髓境界也沒有。
不但用不出這門刀招,單純領悟記住都很艱難。
與其讓這門刀術就此蒙塵,被帶到地下去,還不如傳給外人。
門戶之別,在這時候,根本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如此風範,實是可欽可敬,真正的把薪火傳承做到了極致……
聽著四周一片哭聲,張坤眼中微微閃過一絲悲意……受了你這傳刀之恩,又怎能不記你身殞之仇?
這因果,我接了!
……
梅花拳館的牌子已經摘了。
因為死了人,除了三大教拳師傅,就連館主元大先生也死了。
門下弟子大多有了去意。
唯一剩下的暗勁弟子鍾文禮,也不是一個懂得經營拳館的合格人才。
他的威望並不能服眾,因此,門庭就變得冷落了許多。
所謂樹倒猢猻散,就是如此。
倒也怪不得人心復雜。
這不,治喪的時候,就連平日裡關係甚好的一些故舊好友,也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沒有對如何重振梅花拳館的事情,提上一句半句。
隻是默默的上禮、祭拜、離開。
也沒有與他們同仇敵愾的意思。
張坤看在眼裡,直感嘆人情冷暖,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他來這裡鎮一下場子,不讓人搗亂就可以了。
雖然受到元大先生重視,得傳一門刀法,畢竟算是一個外人,沒什麼立場收攏弟子,再振梅花拳威名。
事實上,他連梅花拳都不會打。
看看天色將晚,張坤正打算回醫館一趟,梅花拳館門前就有一大群人急急走過。
這些人腳步矯健,說話聲音中氣十足。
顯然是習武之人。
走在頭前的短襟背刀漢子,一邊走一邊催促:「快點,去晚了就見不到挑戰,那洋人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兩日之間,連挑三家武館鏢局都還不知足,竟然一鼓作氣的打上了源順鏢局,想要挑落大刀王五,真是膽大包了天。」
「誰說不是……五爺名震京師,一柄大刀神鬼難擋,那洋人雖然強橫,也終究隻是憑借著身體筋骨強硬,以本傷人。想要勝過五爺,那也是休想。」
「這可說不好,當初洋人挑戰梅花拳館元大先生之時,誰不在說,洋人不自量力,竟然隻是憑借著粗陋的西洋搏擊之法,也想與化勁宗師過招,隻能是自取其辱,結果呢?」
有人立即在旁唱反調。
「也不知那洋人是怎麼練的,練得全身體魄堅硬至極,如鐵似鋼。以元大先生剛柔合一的拳法,也根本打不動他。甚至,元大宗師抽刀在手,斬在他的身上,也隻是割出幾道血痕,皮膚都沒有割破。難不成,梅花拳真的是花架子,隻是打起來好看,殺不了敵?」
這些人急急走著,說話之間,對洋人安德烈,竟然十分推崇,進而又懷疑到梅花拳不能打。
這就是各門各派拳法的尷尬之處了。
因人成事,也因人壞事。
一旦有人在擂台之上敗了,就會被天下人置疑,認為這門拳法,隻是哄小孩的把戲。
不但這裡如此,另一個世界更是如此。
那時的武術,基本上成為了舞術。成為了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百姓嘴裡的笑談。
說起來天下無敵,打起來全是狗屁。
數十年來,一直被各國搏擊拳法壓在屁股底下使勁摩擦,沒有一人扛起武術的大旗。
這是武術的鍋嗎?
不對,是人不行……
在張坤看來,拳不分南北東西,而人分。
強不強,看的不是拳術,而在練武之人……
練不到家,隻懂得皮毛,那不是傳承,是羞辱。
如此後人,就算給一套仙法給他們練習,又有什麼用?還是打不過人。
『所以,這就是元大先生,撐著最後一口氣,跑到我百草堂傳下五蘊梅花刀的真實意圖吧。』
後人不肖,再怎麼練習梅花拳,恐怕最後落得個被西洋、東洋人使勁欺辱的場麵。到時,那才是真正的侮辱祖師,讓他泉下蒙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