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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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裡時間靜止。

姚安的視線停在鍾淺錫臉上,遲遲沒有開口。

這麼一個壞事做盡的人,理應接受懲罰、接受天譴才對。

可那條荊條扭成的繩索太過粗糙,一端把鍾淺錫抽打得遍體鱗傷,一端卻也刺穿了姚安緊握的掌心。

太疼了。

疼到姚安忽然開始發抖,不得不伸出手,抓向男人的肩膀。指尖用力,向下壓出尖銳的印子。

原本接近乾涸的傷口開始重新滲血,鍾淺錫卻沒有閃躲。

他不懼怕疼痛,甚至不打算催促姚安做決定——審判理應是漫長的。

眼前的場景就和書上寫的一樣。

末日來臨之前,死人從墳墓中復生,與活著的人列成一排。天地以此為界,再無可見之處。或是升入天堂,或是墮入地獄,全在神的審判。

他能做的隻有站在浴室的鏡子旁,安靜地望向姚安。

而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鍾淺錫好像從對方的瞳孔裡,逐漸剝離出了一個年幼的身影。

那是曾經坐在小鎮教堂的第一排、坐在母親身旁,雙手交握,認真地聆聽神父講述的自己。

講壇上的故事——那些自相矛盾的、讓人害怕又著迷的故事,時至今日,每一個鍾淺錫都記得。

烈火焚城的索多瑪,流淌著奶與蜂蜜的迦南地。天啟四騎士帶來瘟疫、戰爭、飢荒和死亡。東方來的三博士呈上裝滿黃金、乳香和沒藥的匣子,給人智慧和啟迪。

「去恐懼應該恐懼的,去遵守應該遵守的,一定會獲得解脫。」每次從教堂走出來,母親拉起他年幼的手,都會這樣說。

解脫是什麼?

母親還沒來得及給出答案,就病死了。死的時候瘦骨嶙峋,眼珠凸起、幾乎脫眶。

鍾淺錫用手試了三次,才勉強幫她闔上眼睛。

之後他環顧四周。

床頭櫃上堆滿雜亂的藥瓶,亞麻床單汗洇洇的,皺起難堪的皺褶。陽光艱難地擠進狹小的花窗,把塵土照亮。那些灰塵一條一條漂浮在路易斯安那乾燥的空氣裡,又緩慢地落下。

這是解脫嗎?

不,這是把命運交給別人的下場。

所以鍾淺錫從來不覺得,自己應該把選擇權交給另外一個靈魂。這意味著完全失控,是他絕對不允許的事情。

可眼下,在這間燈火通明的浴室裡。

鍾淺錫的傷口因為姚安的抓握而感到疼痛,心髒的跳動聲卻意外地變得安穩起來。一下、兩下、三下,它持續泵出血液,一點點填滿空洞的內裡。

鍾淺錫好像真的感受到了解脫。沉甸甸的束縛被甩了下去,毫無原因,毫無道理。

他甚至開始覺得,也許早一些坦白就對了。

而繩索的另一端。

姚安的每一下呼吸,卻又都像刀割似的。

她第一次和真實的鍾淺錫貼得這麼近。不單是看到他血淋淋的心髒,還看到了那些被手段掩蓋的、骯髒的瘡口。

這一切太真實了,真實到姚安不知道該怎樣去麵對這樣嶄新的鍾淺錫。

她沒有辦法就這樣輕易地原諒一個騙子,也沒有辦法完全信任對方。

但她又覺得疼。

共情真的是一種無用又糟糕的本能,這種疼痛是如jsg此真切、如此明確,把她牢牢捆綁在原地。

呼。

恰逢停了一陣的中央空調重新開始工作,冷風一下子溢出,吹打在□□的胳膊上。

涼意使人清醒。

直到這時,姚安才終於回過神。在意識到自己還抓著鍾淺錫之後,她鬆開了對方。

足足十幾秒鍾,誰也沒有開口,沉浸在彼此的對視裡。

見姚安不準備交談,鍾淺錫便說:「我是明天早上的飛機,回達拉斯。」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和雙方繁忙的日程,兩個人能夠見上一次麵實屬不易。所以如果姚安願意,他可以把會議推一推,努力在北京多留幾天,下周二再回去。

又或者。

「如果這些不是你希望的。」鍾淺錫退了一步,語氣卻變得鄭重起來,一字一句地開口,「我不會再打擾你。」

也就是說,一旦姚安默認他離開。那麼按照鍾淺錫承諾的,他會就此消失在她的生活之中。

隨著這句話落定,滴答、滴答,時鍾朝前走,幾乎帶出了分秒必爭的緊迫感。

如同先前的選擇一樣,他把姚安架在高位,任憑她的眼神垂落。

姚安並沒有立刻表態。

不是不想,而是她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該說些什麼。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該用繩索勒死鍾淺錫、該寬恕他的罪責、還是該開口讓他留在北京一樣。

想不明白的時候,就不要倉促做決定。

這幾年職場經驗教給姚安最寶貴的守則之一。

於是姚安什麼也沒說,猶豫片刻,乾脆轉過身,推開了浴室的門。

新鮮的空氣湧進來。

門後的走道狹長,通往未知的命運。

*

離開洲際酒店的時候,天色已晚。出租車一路西行,駛進暗沉的夜裡。

「這條路平時可沒有這麼堵。是不是前麵有城管抓人?」北京的出租車司機是出了名的嘴碎愛嘮嗑。

不過眼下姚安沒有閒聊的心情。

她隨口應付了兩句,掃碼、交錢、下車。動作是機械性的,整個人被含混的思路包裹。

她在思考鍾淺錫剛剛說過的話。

是不是應該讓對方留下?

直白的問題在腦海裡浮盪,直到走到小區門口,一輛停著的吉普車燈驀地亮起。

姚安看到駕駛位上那個意料之外的身影,愣了一下,腳步頓住:「你怎麼在這裡?」

祁航推開車門:「剛剛給你發微信,你沒回。」

姚安從包裡翻出手機,發現上麵果然有一條未讀信息。

是對方在二十分鍾之前詢問:【那個家夥傷得重嗎?】

「我是想去看看鍾淺錫的,但沒有他的聯係方式。」祁航心腸很好,就是嘴硬,非得補上一句,「那個家夥還活著吧?」

落葉忽悠悠飄下來,從路燈頂上滑落,砸在馬路邊。

姚安踩上去,輕聲回道:「還活著。」

祁航鬆了口氣:「那就好。」

姚安不想繼續關於鍾淺錫的話題,於是把話岔開了:「你就這麼一直在門口等著麼,怎麼不給我打個電話?」

祁航是因為前車之鑒,害怕電話打過去,接起來的是鍾淺錫。但這種事不能講,講了顯得自己小氣。

於是他說:「也沒到多久,才半個小時。」

姚安聽到這裡,想起一些漫長的等待,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祁航問。

「沒什麼,有點煩心。」

月亮很圓,照得樹影婆娑。繩子纏死了,磨得皮膚生疼。她自己解不開,迫切需要來自朋友的建議。

祁航一向是熱情的,立刻順著話題往下走:「那還不跟我講講,憋著乾什麼。」

姚安猶豫了很久,最終緩慢地開口:「如果一個決定,你知道它可能是錯的,以後也可能會後悔,但不做的話,又疼的要命。這樣……還要去做麼?」

這段話指向性太明確,即便祁航腦子不太夠用,也足夠他聽懂。

所以他一度沒有出聲,隔了一陣才說:「這裡太吵了,恐怕不合適聊天,不如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

姚安同意。

比起回到空氣沉悶的家,小區廣場的露天長椅似乎更合適一些。

此時已經入夜,不僅椅子是空的,廣場上乘涼的人也已經散去。兩個人肩並肩坐下,祁航隨手打開了剛剛路過小賣部時買的啤酒。

他遞了一聽給姚安,自己舉起剩下的那罐,悶了一口:「是不是那個家夥說了什麼?」

「嗯。」

姚安握著鋁罐,三言兩語,就把鍾淺錫的提議交代完全。

「你要跟他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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