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生溫泉酒店(二)(1 / 2)
去往養生溫泉酒店的路長得出乎預料。
玩家們沒想到,他們在這個副本裡麵臨的第一項考驗,竟然就是到達養生溫泉酒店。
小路不難走也沒有分叉,但霧實在太濃,走著走著,前路和來路都被霧吞噬,抬頭看不見太陽,辨不出方向。
天氣冷得嚇人,好幾個新人情緒瀕臨崩潰。
新人裡除了謝情,反而是曾經被捆起來的西裝男表現得最冷靜。
「這路什麼時候才是頭?」暴躁大喊的是個寸頭青年,大片刺青從脖子爬到臉,不知道紋了個什麼玩意兒,像牛又像羊,看起來頗為社會。
走在他身後的丸子頭姑娘大罵:「閉嘴吧,你以為我心裡不煩嗎?」
趙青春:「唉……」
她的嘆息可能感染了西裝男,他陰沉著臉說:「這裡前後左右一模一樣,走起來像鬼打牆,說不定我們還在原地打轉。」
趙青春:「應該不會,不然我們一定會第二次看見告示牌。」
寸頭紋身男不耐煩地咂嘴:「嘖,你們能不能聊點吉利的?」
丸子頭冷笑著反唇相譏:「聊點吉利的你就能出去?我看你是怕了。」
紋身男:「你這是刻板印象,性別歧視,男人怎麼就不能膽小了?」
秦沉和謝情走在最後,看著前方的小小紛爭,沒有參與的意思。
「你確定他們倆不是玩家?」秦沉低聲問。
「嗯。」謝情對此十分篤定,「我對人的麵孔很敏感,他們倆絕對不是原裝的。」
「你有沒有注意他們是什麼時候替換的?」
「這倒沒有,反正到告示牌那裡的時候人已經換了。」
這是謝氏症帶來的副產品嗎?秦沉陷入沉思。
謝氏症患者最顯著的特征有兩個,基因再編輯造成的容貌劇變和大腦病變。
秦沉看過「長城」裡的研究報告,多數謝氏症患者都會在病發後,因大腦病變而智力退化,不過也有少數病人不僅沒有智力退化,反而意外開發出特殊能力。
據他所知,第五研究所裡有個非常特別的病人,據說進化出異能,「長城」裡一些研究員把謝氏症當成人類新的進化可能,還嘗試和第五研究所合作研究謝氏症,其實就是沖著那個病人去的。
可惜計劃沒能成功推行。
似乎是第五研究所認為「長城」的學者沒有人性,因而拒絕了該項提議。
秦沉第一眼看到謝情的時候,縱然他對美醜極為不敏感,也無法不為謝情的美而失神。
仿佛是雲後的太陽,耀眼又陰鬱。
說來真是諷刺,這樣異乎尋常的美貌並不是上天的恩賜,相反,這是病魔在謝情身上肆虐的鐵證。
百分之九十的謝氏症患者在發病幾年後就會變成漂亮的白癡。
秦沉右肩忽然多了一點重量,謝情把下巴擱在上麵,冰冷的手扌莫了扌莫他的頸側,這樣自來熟的親昵讓秦沉不適應。
謝情小聲咕噥:「你就穿了一件t恤,怎麼體溫比我還高……」
秦沉:「別說話,睡覺。」
謝情:「哦。」
謝情聽話的閉上眼睛,沒辦法,謝氏症末期患者體力消耗的速度就像決堤的大壩。
他確實困了。
從閉眼到睡著,他隻需要一秒的時間,而後便進入了熟悉的噩夢之中。
「抵抗沒有用,事實就是事實。現場除了受害人留下的痕跡,就隻有你的腳印和指紋,你承認你在現場,又說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話你自己相信嗎?」
「我真的不知道。那天我睡著了,做了個噩夢,等我醒來以後,發現噩夢居然成真了,我立刻打了報警電話。」
「還想狡辯?我知道,你的律師打算以你的精神狀況為由替你脫罪。但是你給我記住了,事實是不會改變的。第一,你沒病。第二,所有證據都證明,你就是凶手,證據會對你說:你就是凶手!」
「我不是!」
「你別那麼凶,嚇到他了,他還小呢。孩子,我希望你可以相信我們,你還很年輕,還有機會,不要一錯再錯。我看得出來,你是個好孩子,我想你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他們對你不好?他們虐待你了?」
「沒有人虐待我,我也沒有殺人!為什麼就是不相信我?唔……好痛……我身上怎麼會有血……」
「你怎麼了?你別再給我裝瘋裝病裝無辜,看了就惡心。」
「他不是裝瘋,怎麼搞的?他月要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傷口,還愣著乾什麼!叫救護車!快!」
雪白的白玫瑰造型生日蛋糕上到處都是血跡,生日蠟燭散落一地。
斷斷續續的畫麵沖擊著腦海,謝情覺得自己正置身泥沼,越掙紮,越陷落。
「房子!你們看,紅房子!」
「那是酒店吧!」
「不是我死給你看!」
「嗚嗚嗚,我以為我們要走死在路上了。」
「唔~」
謝情被人們激動地喊聲喚醒。他揉了揉悶痛的腦袋,心跳得很快,月要上傳來熟悉的鈍痛。
似乎又做了噩夢,但如同往常,醒來後就忘記了內容,隻有糟糕的情緒還殘留著。
前方,紅色屋頂在霧氣中現出影影綽綽的顏色和輪廓,看似無盡的小路終究有盡頭。
「真的是酒店,我們終於到了!」
穿著白羽絨服的新玩家興奮地轉身大喊,別人想提醒已經來不及。
在他回頭那一瞬,濃霧突襲小路,他神情驚恐,眼睛瞪得快裂開,張大的嘴巴裡爆發出長長的尖叫。
霧氣包裹住他的身體,看不見究竟發生了什麼。眾人隻能聽見尖叫驟然停止,隨即就是折斷關節和血肉崩裂的脆響。
血從霧中灑落,不過幾秒,濃霧重新退回小路之外,穿白羽絨服的玩家不見了,路麵上鮮血淋漓,細小的鴨絨緩緩飄到地上,被尚未乾涸的血浸紅。
別的玩家甚至還來不及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死在了小路的盡頭。
*
三分鍾後,還活著的人終於到達養生溫泉酒店的大門前。
鏽蝕的鐵門自動打開,吱嘎吱嘎,像張大的嘴。
玩家們堵在門口,誰也不敢先進門,小路上發生的事情已經嚇破了他們的膽。秦沉背著謝情進去後,他們才警惕地跟上。
他們一進鐵門,霧氣就散得乾乾淨淨。回頭看去,大巴停車的地方就在鐵門外不遠處,小路直通酒店,隻有幾十米長。
這幾十米,花了兩條人命,走了六個小時。
天空藍得讓人心醉,來自高原的酷烈陽光曬得人皮膚發燙。
謝情緩緩仰頭,麵前的建築自然就是所謂的養生溫泉酒店。
粗糲的大石塊和漆成紅色的木頭搭建起酒店的外觀,有種剛健質樸的美感,玻璃窗外簷的裝飾頗具民族風情。
鐵門後的花園百花齊放,蝴蝶與蜜蜂在其中穿行。幾個新人不約而同蹲下,在百花的芬芳中吐了個痛快。
趙青春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比起被濃霧包裹的小路,她反而更怕這座陽光下的酒店。小路誰都知道不對勁,可這座酒店看起來太正常了,她反而心裡沒底。
謝情從秦沉背上下來,腿有些僵,隻能搭著秦沉的肩膀保持身體平衡。
他的視線掠過這些被恐懼折磨得嘔吐的玩家,困惑地掃視了一圈。
他覺得有什麼人在看著他,可現在玩家忙著看酒店、嘔吐,並沒有人在看他。仿佛空氣中有看不見的攝像頭,正在對著他的臉進行拍攝。
秦沉注意到了他的困惑:「有什不對嗎?」
「有人在看著我。」謝情扭頭看他,「你有沒有同樣的感覺?」
秦沉搖了搖頭:「玩家?還是nc?」
「都不是。」謝情深深呼吸帶著蜜香的乾燥空氣,困惑的表情一鬆:「算了,可能隻是我的錯覺,先去登記。」
*
謝情和秦沉進入酒店大堂。酒店內部的裝潢隻能用無聊來形容,光可鑒人的仿大理石地板,假紅木屏風上繪製著畫技粗糙的民俗畫。
「歡迎光臨,尊敬的客人們,願黑夜與豐饒的女神佑您夜夜安眠。你們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請到這邊登記。」
如果忽略掉他們臉上復製粘貼的恭敬微笑,養生溫泉酒店裡的工作人員看起來再普通不過了,廉價紅色西裝製服,右月匈別著金屬工牌。
經理穿著黑色西服,是個長相忠厚的中年人。工牌上刻著鍾愛國三個字,非常具有時代氣息。
目前還活著的旅客是26人,酒店剛好提供了13個二人間,以供旅客選擇。沒有一個工作人員問起路上死掉的那三個人在什麼地方。
秦沉的預定順序比較靠前,可以先挑房間,他看向謝情:「你願意……」
謝情不等他說完便回答:「我願意。」
秦沉點了點頭,選擇了一樓唯一的客房:101。
「做你男朋友。」
謝情慢悠悠地說。
「……」秦沉目光動了動,露出無奈的表情,以絕症患者的標準來看,謝情活潑得有些過分了。
不過,這很好。
在分房這件事上,隻有新玩家會把男女問題放在首位,老玩家則隻關心室友靠不靠譜。
趙青春科普道:「噩夢裡沒法強迫別人的,你們可以放心。」
她的話讓女生們明顯放鬆下來。
西裝男名叫夏商周,邀請了趙青春,她猶豫了一會兒就同意了。丸子頭和紋身男住了一間。
兩個倒黴的女大學生是一起被卷進噩夢的,她們中有一個從大巴上哭到現在,眼淚都要哭乾了。
咕嚕嚕。
一個亮晶晶的玩意兒滾到謝情腳邊,是個水鑽發飾,他撿起來遞給女大學生之一:「是不是你的?」
女大學生哭著道謝,把發飾綁在發尾上,她很不好意思:「對、對不起,我也不想哭,但是我……我忍不住,哇~」
老玩家們紛紛露出厭煩的神色,謝情雖然不怕,倒也能感同身受,他指著自己的嘴角。
「多笑一笑,好運氣會被翹起來的嘴角掛住。」
女大生擦乾淚水的眼睛終於聚上焦,驟然遭遇美顏暴擊,一下子把哭給忘了,喃喃道:「帥哥我叫林小紅,能加個微信嗎?」
謝情笑了笑,指著秦沉:「得問他。」
秦沉:「對不起,不行。」
林小紅捂住嘴,覺得自己淚眼迷蒙的雙眼看透了很多,她默默走開,把空間讓給狗男男。
「噩夢裡不能透露現實中的信息,」秦沉解釋道,「不是我想阻礙你們發展,但確實加不上微信。」
謝情:「……」
房卡分發完畢,經理鍾愛國帶領著紅衣員工站成兩排,笑著說:
「請各位先去房間休息片刻,六點準時到達餐廳用餐。請允許我代表養生溫泉酒店全體員工再次感謝各位的到來,黑暗與豐饒的女神將永遠護佑您的安眠。」
係統介紹過,酒店特色之一就是民俗信仰,這位女神八成就是這裡的本土信仰。
有意思,謝情扌莫了扌莫下巴。
原始信仰大多與古時候人們最關心的生死、生產、生殖緊密相關。這個地方的神明承擔的神職卻是護佑安眠,她到底會護佑玩家的安眠,還是變成玩家的噩夢呢?
眾人拿著房卡各找各家。
101就在餐廳對麵,樓梯在101左邊,六層樓的酒店居然不設電梯,謝情頓時明白秦沉為什麼特意挑1樓入住。
多半是為了照顧他這個病號。
101窗外是一麵開得特烈奔放的花牆,站在窗邊隱約可以聞到從窗縫擠進來的花香,窗戶被鎖死了。
花牆把光擋得嚴嚴實實,潮濕的黴味彌漫在房間裡,一絲尖銳的酸味在黴味下戳刺人的鼻腔。
秦沉看了眼手表。
「離六點還有二十分鍾,先把房間翻一遍,看能不能發現什麼東西。」
「好。」
「對了,你先把這個吃了。」
秦沉拉開羽絨服袖袋,從裡麵掏出一個長方形密封袋。
謝情抬頭看他,從這個死亡角度看過去,秦沉仍然英俊得無可挑剔。
要不是場合不對,他真的很想放浪形骸地瘋一把。管他哪天會死,總之他不想帶著處男的身體進火葬場。
秦沉從密封袋裡抽出一條能量棒遞過去,看謝情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有些疑惑,「嗯?」
謝情把能量棒抽走,舔了舔嘴唇,看著秦沉笑:
「餓了。」
謝情幾口把能量棒吞下肚,在房間裡飛快翻找起來,他和秦沉都翻得很認真,連抽屜夾縫都沒放過。
「你看這個。」
謝情先一步有了收獲,他把手伸到秦沉麵前,秀氣飽滿的指腹夾著一塊沾著半乾血肉的骨片,上麵還纏著一根棕黃色的頭發。
「我在床頭櫃下麵找到的,看這兒。」謝情點了點骨片上的條狀凹槽。
這是被門牙啃過的痕跡。雖然在路上就知道這個副本裡的怪物吃人,但看這個門牙的印子,吃人說不好也是人。
秦沉搬開床頭櫃,下麵的磨石地麵上什麼痕跡都沒有。
「地麵被清洗過。應該是某種家居清潔用品,裡麵還有檸檬香精味。」
謝情坐在床上,盤著一條腿:「我說……」
看來謝情發現什麼了,秦沉這麼想著,抬頭認真地聽謝情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