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 43 章(2 / 2)
到了現在這個年紀,他是愈發覺得自己修行不夠,也能理解慧智大師說他的「紅塵劫難」與「塵緣未了」,但這年輕時候親手雕刻出來,費了數個日月的心血,卻最是讓他割舍不得。
這些年來,即使是坐著這皇帝的寶座,他也常常會與這佛像進行「溝通」。
這是他想象中自己已經修行到至高境界的開悟模樣,這是他認為的有大智慧和濟世度人的功德的形象。
蕭晟煜將其放在自己書房的案桌上,正對著自己的座位,每每抬頭就能瞧見,以此激勵自己,勉勵多年。
如今,他卻破天荒拿了起來,果真是心有疑惑,不至於鬱結在身,也知道如何化解,甚至正在這個方向努力。
但他的身心,似乎都不如他的理智來得堅定和決然。
他心裡不願意那麼做,但腦海中卻仍想著再努力一下。
「陛下?」禦前大總管張忠過來喚了一聲,麵露憂色,「今日可要去太後娘娘那兒請安?」
「……」蕭晟煜復又沉默了。
他手指輕輕地摩挲著親手雕刻、親自維護、仔細照料著佛像,指腹拂過佛像的麵頰,那般整肅又帶著幾分慈和,垂眸拈花,唇角含笑。
這是他親自剖光打蠟的佛像,一紋一理,皆是他深諳於心,連這神態,也是他深深地記在心中的。
他麵上是極其平靜的神態,仿佛這般就能壓下他心中微微盪漾起伏的情緒。
那是他的形象、他的佛。
最後,蕭晟煜重新將佛像擺了回去,仔細地放在了自己的案幾上,原是斜對著,如今是正對著——
正對著他自己。
「該去的。」蕭晟煜說,「正好也能叫母後知道這壽誕的安排,沒幾日宮裡便要愈發熱鬧起來了。」
「是。」
張忠應聲退下,這就去安排了。
皇帝過來的信兒傳來,紀芙薇就已經穿戴整齊,譚太後特地叫菡萏請了她過去,說是要她侍奉,其實是給她個見皇帝的機會。
雖然嘴上沒說,但譚太後這般聰明的人,一樣樣的皆是看在眼底。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相處久了,自然便帶上了幾分憐惜。
誰能不喜歡這可愛的貓兒一般的小姑娘呢?
譚太後自認心硬而冷,麵對紀芙薇,也不由軟了幾分,唇角的笑也多了些。
太後太妃娘娘們閒來無事,慣愛與她打扮。
就這幾天,紀芙薇的櫃子裡不知道多了多少衣服,妝奩匣子裡頭是成套的珍稀頭麵,還有許多布料,多到來不及做衣裳,隻能放到了庫房裡去。
紀芙薇給譚太後縫了個抹額,這是她早打算好的壽禮,再有她得了新布料,打算給娘娘做身衣服搭配,樣兒已經打好了,目前大略出了個框架,再忙幾日就該差不多了。
至於上頭能不能有好看的繡樣,慈寧宮這兒不叫她多費眼睛,她估計隻能繡個簡單的花樣,不過譚太後不會介意,加上她是太後,太復雜的華麗的花樣也不好用,倒是給了她鑽空子的機會。
隻是紀芙薇自己不想馬虎應付,娘娘待她好,她心裡知道,自然會更仔細地侍奉照顧,哪裡會想著打折扣省功夫。
便是晚上點著油燈熬,她也一定要做好了東西。
蕭晟煜來的時候,就覺得數日不見的小姑娘,居然又已經變了個模樣,還是那般的可愛,隻是多了幾分精致與貴氣,到底還是娘娘們會養。紀芙薇穿了身石榴紅色的長裙,裙擺上是一大片的粉橙色重瓣山茶花,綠葉紅花,開得尤其漂亮,走過來時候裙擺上的花兒似乎要飛起來一般,正是艷麗又美麗的時候。
她戴著一套紫寶石的頭麵,耳環墜著的是水滴狀的寶石,行走間微微晃,紫色的寶石閃爍著迷媚又瑰麗的光澤。
一雙漂亮的貓兒一如既往,小扇子般的睫毛撲閃著,眼尾點著鑽石的花鈿,亮晶晶的,與那雙明澈的眼睛交相輝映。
瞧著最是金尊玉貴、驕矜可人。
「陛下。」紀芙薇臉上綻放開的笑容比百花還要嬌艷。
「嗯。」蕭晟煜點點頭,卻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目光,視線落在一旁,卻生生叫那寶石的光澤晃花了眼睛。
又也許不是,隻是笑容過於明媚,才叫他如此恍惚,心神不寧。
「皇帝來了?」
「兒臣給母後請安。」
「起來吧。」
母子一番客套,紀芙薇乖巧地立在太後身旁,攙扶著她的手。
入座以後,蕭晟煜一抬手,叫人把東西送了來。
「新開了幾盆墨菊,兒臣叫人全送了過來,也讓母後一並開心開心。」
「既如此,也給岑娘送一盆去吧。」譚太後也就瞧了一眼,統共三盆墨菊,又有六盆樣式不同的各色菊花,另還有十餘株的秋海棠,不過都放在了外頭,也就稀罕的墨菊叫人抬進來看了一眼。
「都由母後做主。」
蕭晟煜並無異議,麵上一抹淡笑。
紀芙薇在一邊兒瞧著,隻覺得陛下又好看了一些。
雪胎梅骨,清風朗月。
飄飄乎若神仙風姿,當真有如仙人下凡,常人難與匹敵,更是不堪作比。
說不上來旁的什麼,隻是似乎周身氣度愈發不凡,更多了幾分叫人形容不上來的仙氣,仿佛就他一個是逆著生長的。
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成日偷偷喝露水吃仙草,住的也不是乾清宮,而是那傳說中的梧桐樹,這才叫他生得這般出塵,愈發俊美卓然了。
想著,紀芙薇唇角便多了一抹笑容。
正對上了蕭晟煜的視線,兩人同時一頓,紀芙薇不好意思地藏了偷笑,蕭晟煜卻是一頓之後,含蓄地收回了目光。
見此,譚太後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了,手指輕輕地在膝頭敲了敲,卻什麼也沒有表露。
皇帝的態度多變,這是她有心裡準備的。
但眼下這發展,卻好似超出了她的預料。
但即使她隱約猜到了幾分皇帝的顧忌,她雖身為皇帝的生母,卻開不了這個口開解。
不如說,這個坎,她還指著別人替她與皇帝互相疏通幾分呢。
眼瞧著好不容易來了個有希望的姑娘,可不能就這麼沒了……
雖說這有幾分為難了芙薇,但她到底還是更操心自己的兒子些。
想到這裡,譚太後便又想要嘆氣了。
她一生做過許多正確的事情,卻唯獨與自己的孩子鬧成了這般。
「既如此,那兒臣回去了。」蕭晟煜提了告辭,瞧了紀芙薇一眼,確定她在慈寧宮過得不錯,這才肯定地拒絕了一並用膳的提議,「如今朝中事情居多,尤其先前洪家造反一事要出最後的結果,秋後問斬……」
當下,紀芙薇和譚太後都不好多說了。
「是正事要緊。」譚太後點點頭,卻又轉口道,「卻也該粗疏有度,鬆弛得宜,一味緊繃隻是耗了自己的身體。」
「兒臣受教。」蕭晟煜回答得極其客氣。
待人走了,目送皇帝離開,紀芙薇才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不過她回神的速度還算快,在譚太後這兒的生活很好,雖然與她想象中的不同,另外便是她還記掛著給娘娘做的衣服,凡是她能做好的事情,她自然會盡力去做。
「好孩子,那我們自己用。」譚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背,拉著她一道用膳。
太後娘娘這裡的夥食是宮裡最好的,甚至比皇帝的還要優渥幾分,這是蕭晟煜給生母的禮遇,也畢竟是經歷了四朝的太後了。
等忙著繼續縫製衣服,紀芙薇便很快地將其他事情拋擲於腦後。
至於皇帝的糾結,更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不如說她壓根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
兔缺烏沉,時光飛逝。
轉眼近一個月將將過去,分封到各地的親王郡王等皆攜家小回到燕京,為一國之母的太後娘娘譚氏賀壽。
燕京城裡熱鬧了起來,大小風波也愈漸增多。
大小皇親國戚皆進宮來,先和譚太後請過了安,見過了人,隨後才算禮節完畢,繼續在京城裡走,直到壽誕以後再等做安排。
紀芙薇也就跟著,見過了不少蕭家的親眷,其中也包括了蕭純佳郡主的父母蘭陽王夫婦。
隻是這段時間裡,蕭晟煜似乎事情頗多,請安歸請安,但一次都沒有在慈寧宮久留。
待紀芙薇收了繡紋的最後一針,她才聽到慈寧宮宮人的小聲議論,原來蕭晟煜與譚太後兩人本就差不多是這樣的關係,不過先前皇帝多少會留著用膳,一個月裡至少會做一次樣子,但多了也是沒有的。
紀芙薇忙著親自給衣服熨燙熏香,也就沒有多想,隻當這是宮裡常態。
「這不對勁,」譚太後微眯了眼睛,「皇帝怎會這般忙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