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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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懷疑過這個世界的真實嗎?」

恍惚中,學者聽到有嘶啞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帶著不真實的遙遠感。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你所經歷的,都不過是一場過於真實的清醒夢。」

「遊戲場,係統,世界毀滅,新神與舊神之爭,無數人前赴後繼的死亡,你送別的所有人……都不過是一場醒不過來的噩夢。等你睜開眼,就會發現你現在還躺在床上,依舊是你熟悉的家。」

「你做過這樣的夢嗎?」那個蒼老的聲音問他。

學者的眼球努力滾動,眼皮顫抖,拚命想要睜開眼睛。

是誰……是誰在說話?

模糊不清的視野裡,森林大霧彌漫,散發著雨後苔蘚濕冷的氣味,鳥獸啼鳴孤寂。

那佝僂的身影就站在森林之中,輪廓隱沒於黑暗,唯有一雙黃色的豎瞳依舊在黑暗中亮起。

「你有過這樣的夢嗎?」那聲音又問了一次。

學者知道,自己現在應該立刻站起身,提防著來自那詭異人影的攻擊。可是他的靈魂卻違背了他的意誌,跟隨著那聲音陷入了過往的回憶。

有過嗎?當然啊……誰不曾做過有關於死亡的噩夢?

他也夢到過父母死亡的噩夢,真實到他甚至可以看清母親蒼白沒有血色的臉,呼吸機一聲聲的滴答,催促著生命的流逝。

而當他嘶吼著醒來,卻發現自己還在床上,淚流滿麵,但親人尚且安好。

這一次……

也是這樣的噩夢嗎?

學者覺得自己的頭很沉,重到他抬不起來,隻能渾渾噩噩的向下墜去,像生鏽後停止運轉的機器,沉入海底…………

「!」

他猛地起身,渾身大汗淋漓,心髒狂跳到幾乎從月匈膛蹦出來。但慌亂向四周看去時,入目卻皆是熟悉的模樣。

是他的臥室,他的家。

沒來得及洗的衣物還搭在椅子上,拖鞋翻倒在床下,昨夜忘記關了的遊戲依舊孜孜不倦的冒出聲響提示,而門外飄來陣陣飯菜的香氣,家人的談笑聲隱約傳來。

家?所以之前那一切真的都是夢?

他連忙抬頭向窗外看去,即便熟悉的環境帶給他安全感,但遊戲場的噩夢太過慘烈,依舊恍惚讓他無法確定,陷入不斷求證與確認的循環。

平日裡厭煩的窗外吵鬧汽笛和行人喧鬧聲,現在都成為了安心的證據,讓他快要一遍遍的確認自己真的隻是做了個噩夢,而不是在什麼遊戲場裡。

暴雨夜偏僻山村的棺材,還在他的腦海中一遍遍浮現,噩夢依舊攀扯著他,不肯放過。

學者頭痛欲裂,向家人確認這裡真的是現實時,家人還擔憂詢問他蒼白的臉色是否不舒服。

他幾次想要將自己噩夢的內容說出來,但動了動嘴巴,最後也隻是搖了搖頭,隨意編了個借口搪塞過去,就換好衣服出門。

不知道為什麼,他感覺自己極度渴望行走在人群中,太陽下。熱鬧的街道會給他安全感。

但學者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卻像是慘白的幽魂,與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會因為突如其來的車笛聲而肌肉緊繃,做出攻擊的架勢,也會提前預判跑過孩童的摔倒,下意識向旁邊躲閃。

他走在人群中,卻像走在獅虎群裡,仿佛他並不在城市,而是弱肉強食的叢林。

周圍人都向他投來詫異的眼神,年輕的母親警惕的抱住自己的孩子遠離他。

他走過的地方,無形之中隔離開一條真空小路,周圍人看著他就像看一個瘋子。

學者自己也模模糊糊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無法適應平和的生活了。

就好像

他在另外一個殘酷廝殺的世界生存了太久,冷酷的規則早已經深入骨髓,他變成了另外一個滿手鮮血的怪物,鮮活明媚的現實,沒有他的位置。

學者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迷茫和痛苦,卻不知道應該向誰尋求答案。

他總覺得自己身邊應該有另外一人,無論怎樣的危險都會與他共同麵對,可似乎又發生了很痛苦的事情,那人已經死了……他的意識陷入迷茫,下意識的側身想要向身邊人求證。

可他身側,隻有空盪盪一片空氣。

什麼都沒有。

迷茫中,學者的視線落在了旁邊書店的櫥窗上,他看到了擺放在展示架上的暢銷書,本來不喜歡的他,卻被海報上「池翊音」幾個字吸引,不由得走進去,拿起那本書。

剛看了幾頁,他就愣住了。

難以言喻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荒村,暴雨,巫蠱祭祀甚至是黃鼠狼……學者覺得,自己真實的經歷過這些。

甚至在讀到那些字眼的時候,他都能回想起那些暴雨下的苔蘚是如何的潮濕,山路是怎樣的泥濘,他拉扯著很多麵目模糊的人,艱難的互相扶持著前行,死亡的陰影籠罩,揮之不去。

這種熟悉感促使他逼迫自己看下去,翻動書頁的動作越來越快,幾乎是瘋狂的想要看到最後的真相,想要知道主角一行人究竟是怎麼離開那個詭異的大陰村的。

就好像他並不是在讀別人的故事。

而是他自己的死亡。

當學者看到那些死去的人被永遠困在大陰村,鬼魂不得離去的痛苦,他拿著書,愣在了書架旁。

他摩挲著書頁上一行行鉛字的手指在顫抖,心髒像是被誰攥住,一陣陣的發疼。

即便身邊人聲鼎沸,陽光燦爛,但學者還是止不住的遍體生寒。

就好像……

他並不站在現實的書店裡。

而是身處大陰村,那個書中詭異的巫蠱信仰村莊,像是待宰的豬,在昏迷中等待被屠戮。

「你是否懷疑過,你身邊世界的真實性?」

愣神中,學者聽到身邊有蒼老的聲音在問他:「你有沒有想過,你所看到的現實,真的是現實嗎?」

「被故事搭建的箱庭,又真的隻是一場噩夢嗎?」

學者猛地轉身,但身邊的學生們嘻嘻哈哈打鬧走過,並沒有老人的存在。

他倉惶四望,一無所獲,連連後退的不敢置信,本能的想要留在這裡,不想再一次回到昏暗的山林。

可他的眼前就像是接觸不良的屏幕,一陣陣的雪花點中,山林荒村的畫麵出現在他腦海裡。

他看到他和另外幾個身影進入了荒廢的屋子,看到了廢墟正中央的棺材,看到棺材後麵高懸的白布隨風翻卷浮動,以及……在白布一角後麵,露出的牌位。

上麵寫著的名字,分明是「秦氏黃鼠婆」。

正是他此時手裡的書中提到過的姓氏與陰詭邪神。

忽然之間,一隻黃鼠狼出現,靜靜的蹲在棺材上麵,一雙黃色的渾濁豎瞳死死盯住了學者。

它張開嘴,卻口吐人言。

「你想好,要留在哪一邊了嗎?」

那聲音蒼老,嘶啞,正是學者一直在恍惚的神智中聽到的那道聲音。

「是選擇留在現實,離開送命的箱庭,還是回到大陰村……」

「你的埋骨地。」

學者死死盯著那黃鼠狼,這聲音就像是開關,讓他重新回想起了之前被封存的記憶。

他想起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噩夢,而是真真切切的死亡,瀕死前被拽入的遊戲場,被迫開始的危險之戰,所有人為了活下去,互相傾軋廝殺,不惜殺死對方來換自己的命。

那顆劇烈跳動的心髒,逐漸緩慢平和了下來。

學者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跟著一起冰冷了下來,噩夢成真,是什麼體驗?

在幾分鍾之前,以為自己身處現實的他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接受那樣詭異的事情。

但當這件事真的發生,他反而平靜以對,接受良好。

「像這樣的事,我不是第一次遇到。」

學者回望那黃鼠狼,良久,他開口道:「我在遊戲場待了這麼多年,從最低級一步一步走到最高級別,獲得稱號,每一步都沒有容易過,麵臨的考驗,比你想的還多得多。」

「留下麵對還是逃避?」

他嘲諷一笑,搖了搖頭,道:「如果是幾年前我第一次遇到這個問題,或許還會想一想。但是現在?抱歉,我做出過很多選擇了,我還以為,遊戲場已經足夠清楚我的答案。」

「無聊的問題,不必一直追問。」

學者的目光沉靜篤定,沒有絲毫猶豫的伸手向黃鼠狼:「我記得我在哪裡,我的同伴們同樣在那裡。讓我回去……我的戰鬥,還沒有結束。」

就在學者觸碰到黃鼠狼之前,它卻晃了晃,畫麵如同盪開的水波紋,搖晃著的破碎,又再次重組。

但這一次,靈堂上沒有了黃鼠狼,隻有被掀開的棺材,以及其中緩緩坐起的乾屍。

那乾癟瘦小的黃鼠狼屍體就好像是吸飽了水一般,迅速膨脹開來,從動物乾屍變成了人類的模樣。

佝僂著月要的瘦小老太婆出現在學者麵前,她身披著拖地黑袍,衣袍寬大得過分,甚至掛不住她身上的頭骨掛飾。

她安靜的注視著學者,看他一腳踏進靈堂,身後書店的背景迅速消失,人群的喧鬧聲和陽光都離他遠去。

「你搞錯了一件事。」

就在學者真的進入了靈堂,身後的一切都旋轉著變成一道縫隙,眼見著就要消失的時候,老太婆終於開口,以真身對學者說:「這並不是一場考驗。」

「而是一次神明恩賜的選擇。」

「屬於新神的力量在箱庭內,與舊神的力量牽扯爭鋒,此消彼長,逐漸增強。他的故事,也因此被賦予了成為現實的可能。」

老太婆滿是皺紋的乾癟麵容上,緩緩勾起了一個詭異的笑容:「你剛剛所看到的,正是現實。」

學者愣住了。

他僵硬在原地,一時間沒能理解老太婆的話。

但隨後響起的話語,卻像是一擊重錘,狠狠砸在了他的心髒上。

「你看到的,並不是來自遊戲場的幻境,而是新神賜予的可能性。如果你剛剛選擇了現實……」

老太婆頓了頓,醜陋的笑容裡惡意滿盈:「那你就真的會離開遊戲場,回到現實。」

「是你自己,拒絕了神的恩賜,也毀掉了自己最可能離開遊戲場的機會。」

「這是你離現實最近的一次,從今之後,再不會有。」

學者慢慢睜大了眼睛,半晌,才終於消化了老太婆的話,明白了她在說什麼。

也終於意識到……他剛剛到底,錯過了什麼。

老太婆仰了仰頭,即便身量矮小,卻依舊帶著居高臨下的輕蔑冷漠。

「正如我所說的,大陰村,是你的埋骨地。」

「——『節製』。」

她準確無誤的喊出了學者擁有的稱號。

那一瞬間,無形的力量化作重錘,將他狠狠擊垮在地。

學者的眼前隻剩下一片眩暈,他抬頭看向老太婆,最終卻還是墜入黑暗。

等他再次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一片墓地裡。

荒廢的墳場裡到處都擺放著橫七豎八的棺材,墓碑傾倒,山間的寒冷化作白霧,將一切遮蓋

學者扶著劇痛的腦袋,艱難的從泥濘中緩緩坐起身,環顧四周時才發現,這裡並不僅僅隻有他一個。

還有另外一名玩家。

但是對方的月匈口上插著一截木枝,已經氣息奄奄。

血腥的氣味在潮濕陰冷的空氣中彌漫。

學者被塞滿了過多信息的大腦慢了半拍,然後才從最初的茫然與震驚中回神,明白了眼前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立刻翻身坐起,被腳下的枯骨絆倒也顧不上,連忙手腳並用的踉蹌跑向那玩家,跪在對方身邊伸手查看傷勢時,連手都在顫抖。

「醒醒,醒醒!你還能動嗎?」

學者本想要救他,但直到親眼看清,才發覺那傷勢到底有多重。

準確無誤的貫穿了心髒,鮮血奔湧。

就算是現在還有係統在,還能兌換特殊道具,恐怕都無法將他救回來。

而那玩家也在學者的呼喚聲中,找回了已經開始潰散的意識,艱難的重新睜開眼睛,黯淡無神的眼睛裡滿是迷茫,甚至看不清學者的臉。

「你的傷……」

學者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掌,努力想要將自己的溫度與力量分給他。

可是,學者的問話卻在說了個開頭之後,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了。

他本來以為剛剛成為自己同伴的玩家是因為倒黴,進入這片墳場時不湊巧的摔在樹枝上,受到了致命傷。但是他慢慢的發現了不對勁。

這傷……分明是玩家自己做的,自己拿著樹枝,狠狠插進了自己的心髒裡。

自殺。

這兩個大字出現在學者腦海中時,他隻覺得當頭一擊棒喝,陣陣暈眩令他幾乎窒息。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都已經走到這裡了不是嗎?隻要再往前走一步,就能成功打穿遊戲場回到現實,為什麼要在黎明前放棄?

學者低下頭,一手按著玩家心髒處的致命傷,一手托著他的頭,連身軀都在顫抖。

即便他明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徒勞,卻還是無法就這樣放開手,他想知道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我們很快就要勝利了不是嗎?」

學者的聲音裡壓抑著哭泣的澀意:「為什麼要在現在放棄?為什麼要自殺?」

那玩家勉強咧開一個笑容,虛弱的聲音幾不可聞。

他說:「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他說:「我無法……無法原諒自己了,對不起。」

「回到現實的選項,就擺在我麵前,可我以為,我的選擇是果斷正確的,我放棄了它。」

學者聞言愣了下。

他意識到,自己的同伴也經歷了和自己類似的事情,也被新神賜予了回到現實的可能,就像那詭異的老太婆說的,這不是一次選擇,而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可能性。

他們……放棄了自己夢寐以求的目標。

如果從未得到,眼睜睜看著它出現在自己麵前,又被自己親手丟棄,他們不會如此絕望。

可當得知是自己親手毀掉了這一切,鋪天蓋地的絕望淹沒了那玩家,讓他明白,他究竟錯過了什麼。

一口氣鬆懈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十二年來每日每夜都在反復堅定的信念,在這一刻被全線擊垮。

他無法原諒自己錯誤的判斷造成的結果,也沒辦法再繼續前行,隻能選擇在這裡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看到了,我們的未來。」

玩家拽住了學者的袖口,鮮血沾染在學者的衣服上。

他的動作很輕,想要抓緊什麼卻再無法做到:「她說的沒錯,大陰村,是我們的埋骨地。」

「是我們自己,做錯了決

定,與現實,擦肩而過。」

「對不起,我太累了……我堅持,太久了。十二年,我……」

玩家的手無力落下,眼神逐漸渙散。

「我……」

「堅持不動了。」

「對,對不…………」

話未說完,玩家就已經再也沒了氣息。

學者慢慢睜大了眼睛,顫抖著呼喚著他,但安靜的墳場裡,隻有樹枝擺動的聲音,山風呼嘯如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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