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他的小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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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人對於自己的記憶,總是帶著一些選擇性的。

回憶起自己在周家村裡的童年生活,那時候還被喚作「周小魚」的他,如今已經沒剩下多少印象了。

零零星星的一丁點兒記憶的碎片,大約就是三歲多的時候那一場突如其來的病,肺部不間斷地傳來撕裂般的疼痛,以及渾身灼熱得仿佛要燃燒的感覺。

起初隻是連著咳嗽了一周,家裡人根本沒當回事兒,後來病情持續加重,忽然發了幾天幾夜的高燒,爹媽這才慌了神,抱著他趕到了首都,去求一個據說挺有錢的遠房親戚。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周卯欽,不知為什麼,對方留給他的印象格外深刻。

那會兒的周卯欽,還是個風華正茂的青年人,眼神裡閃爍著周小魚從來不曾在落後的小村莊裡見過的善良和慈悲。

周卯欽帶著他上了醫院,醫生說他患上的是小兒支氣管肺炎,因為病情被耽誤得太久,情況已經非常嚴重,即便接受治療,也是九死一生。

沒想到這小子福大命大,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後,居然就治好了。

隻是留下了不輕的後遺症,呼吸係統受到了創傷。醫生特意交代他爸媽,孩子的身體嚴重營養不良,如果還這樣下去,隨便一個感冒都夠他再折騰一回。

出院以後,他就被爸媽留在了周卯欽的家裡,讓他在城裡好好養身體,跟著周卯欽學藝。

現在想來,爸媽大約那會兒就已經不想養他這個病秧子了,不然為什麼自那以後的二十來年,都再也沒有出現過。

周卯欽卻是個老好人,又瞧著周小魚模樣兒楚楚可憐的,於是就這樣收留了他。

周卯欽領他去見自己的父親,老班主周寅春。老爺子見到他的第一麵,讓他開口說了兩句話,又唱了兩支歌兒,最終卻沒有同意他學相聲。

畢竟老話都說,說相聲的人,相貌越普通越好,最好是放在人堆裡都找不出來的那種,這樣才能不至於讓人被臉吸引了注意力,觀眾才會全心全意地關注相聲本身的內容。

這隻小魚模樣兒長得太水靈,像個小姑娘,嗓音條件又難得地好,簡直是祖師爺賞飯吃,於是周寅春決定親自教他學唱戲。

「我師爺打小兒就是在戲班子裡學旦行的,」周辰瑜說,「可惜沒趕上好時候。」

往前推個百八十年,民國那陣子,正是最混亂的時代,女演員不敢登台唱戲,於是所有班子都是清一色的男演員。而唱旦角的乾旦(注:男旦),在台上扮著女性角色,難免吸引一些不懷好意的人,被請去唱堂會的時候,常常台上唱戲,台下就或被迫或自願地做起了見不得人的營生。久而久之,乾旦的名聲就這麼被敗壞了。

等到周寅春坐科、出師的時候,又正好趕上了十年浩劫,在那個特殊的歷史時期,像他這樣的「牛鬼蛇神」,就一律被趕進了「牛棚」。

再後來,乾旦的發展越來越受到大眾的詬病、阻止和譏諷。戲校也一律改製,嚴格實行「男唱男、女唱女」,自此之後的幾十年間,乾旦幾乎絕跡。

周辰瑜說:「所以我師爺隻得改行去說了相聲,但他心裡最放不下的,始終都是戲。」

老爺子打小學了二十年的戲,卻始終沒有得到一次機會,正經地上一次台子,時間長了,難免就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晏朝嘆了口氣,半晌,問:「所以他才一心想把乾旦的衣缽傳承給你?」

周辰瑜點了點頭,又低聲道:「可惜我不想學。」

晏朝有些驚訝地看向他:「為什麼?」

「『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電影裡不都是這麼演的?」周辰瑜無奈地笑了笑,「好好的大老爺們兒,誰願意天天扮女人?」

晏朝問:「那後來怎麼還是學了?」

周辰瑜說:「人家好心收留我,我沒有白吃一口飯的道理。」

晏朝愣了愣,沒想到周辰瑜這樣看似混不吝的人,在那樣小的年紀,竟然就已經懂得委曲求全。

學戲比學相聲還要苦得多,唱、念、做、打,唱腔要亮,月要身要軟,動作要柔,神態要媚。

男人學女人,卻要學得比女人還美,靠的都是日復一日的勤學苦練,還有不知道挨了多少頓的打。

晏朝心裡感慨,怪不得周辰瑜在台上的時候,總能做到一秒入戲,開口是絕代佳人,下一秒出了戲,依然是風流公子。

周辰瑜接著說:「後來再大一些,就常上台演出了,台下的觀眾見我年紀小,都挺捧我,但我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甚至很抵觸。」

晏朝怔了怔,問:「就因為唱的是旦角兒?」

周辰瑜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很快地搖了搖頭:「怎麼說呢,不知道的都以為我是個小女孩兒,那時候又正好是青春叛逆期,換了你,你能開心麼?」

他那會兒十來歲,嗓子已經到了倉門兒(注:變聲期伊始),沒有那麼亮了,他於是順勢自暴自棄地跟師爺鬧脾氣,說他唱不了了,自然又換回來了一頓打。

直到後來有一天,他下了台,後台不知道什麼時候混進來了一個男觀眾,當時他一身的行頭還沒卸,對方上來就一臉猥瑣地往他身上扌莫。

聽他說到這兒,晏朝的心頭沒來由地狠狠一抽:「然後呢?」

「小爺我是誰?台上唱一出西施,還真以為我台下就隻會嚶嚶嚶啦?」周辰瑜嗤笑了一聲,「老子一腳就踹了他的蛋。」

分明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聽了他的回答,晏朝還是感覺到自己那顆懸著的心瞬間安穩了不少。他嘆了口氣:「舊社會有這樣的事兒就算了,怎麼現在還重演了呢。」

周辰瑜說:「雖然那一腳踹得他差點兒上西天,但我還是惡心了好久,隔夜飯都差點兒吐出來。」

第二天他依舊登台演出,唱的還是那出《西施》。

可那天不知道怎麼的,他一開嗓,就徹底唱劈了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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