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種子(1 / 2)
回到南泉市,薄明煙不知道林慧心想見她是為了什麼,便不想在她不可控的情況下帶著孟栩然和她一起麵對未知,孟栩然軟磨硬泡著要跟著她一起,薄明煙連親帶哄才讓孟栩然同意先回家一趟放置不需要帶的東西,再來醫院尋她。
送孟栩然上車後,薄明煙拎著孟栩然買的水果籃去了醫院。
薄明煙記得上一次見林慧心還是去年國慶的時候,在龍骨山墓園,她去探望薄偉澤,而林慧心隻記得自己的公婆。
那一天,林慧心穿的是亞麻色長裙,燙了一頭卷發,妝容清淡但精致,風韻猶存,薄明煙記憶中的林慧心一直也都是這樣,雍容閒雅,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女人,即便是生病,也會將姿態繃得端莊。
最初聽護工說林慧心因為精神狀態不好住院有一段時間,薄明煙有想象過林慧心的模樣。
大抵與以前生病時並沒有什麼太多的不同,無非就是瘦一些,麵色蒼白一些。
因為她見林慧心的次數太少了,從國慶那次以後再沒見過,所以在想象中,薄明煙都沒辦法具象化林慧心的臉,
以至於,在見到病床上呆坐著的林慧心時,薄明煙愣住了。
如果不是護工親自領著她進病房,如果不是病床床尾嵌著寫了「林慧心」三個字的牌子,她根本沒有辦法將眼前的人與她記憶裡的林慧心劃上等號。
曾經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外貌形象的婦人穿著毫無剪裁設計的病號服,單手撐在架在病床的餐桌上,露在袖口外麵的小臂瘦得簡直是皮包骨。
她病懨懨地佝僂著背,呆呆怔怔地盯著窗外的天發愣,去年還染得很漂亮的卷發白了大半邊,被剪得參差不齊,像是一團稻草亂糟糟地頂著頭頂。
隻是大半年沒有見,卻像是隔了數十年。
去年薄明煙還在想歲月對林慧心很寬容,如今的林慧心卻像是在時光的隧道裡超了速,一下老了十幾歲,在她的身上甚至找不到一點點過去的影子。
有那麼一瞬,薄明煙都有些迷茫,這是她的母親麼?
護工準備回家一趟,收拾桌麵的東西時,她將孟栩然買的水果籃裡的香蕉都拾掇了出來,湊到薄明煙身邊問:「我能把這個拿走麼?她見不得這個。」
薄明煙疑惑:「為什麼見不得這個?」
護工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靠近薄明煙壓低了聲音用說悄悄話的音量,隱晦地解釋:「您母親現在那個丈夫出軌被她看到了,看到的時候據說那小三在幫她丈夫那個,現在見到就惡心會吐。」
薄明煙低垂著眉眼,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默然不語,她想到了自己年幼時見過的畫麵。
這世間可能真的是存在因果報應的,年幼她無意之間撞見林慧心與人苟且的畫麵,構成了她許多年都磨滅不了的陰影,如今製造陰影的人,也陷入了同樣的陰影裡。
護工臨走前,塞了一個蘋果進薄明煙的手裡說:「每天下午三點她都要吃一個蘋果,得削好,我是想削的,但是你們應該挺多話說的哦,我一個外人在這兒也尷尬,就賣個老臉,麻煩你了。」
這個習慣還是薄偉澤和薄明煙一起給林慧心養出來的,薄明煙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削蘋果就是為林慧心,那時薄偉澤對她說:「媽媽很辛苦,小滿滿以後可以每天媽媽削一個。」
隻不過,薄明煙見過那個畫麵以後就不削了,薄偉澤卻依舊堅持著。
沒想到,薄偉澤不在了,但他給林慧心嬌養出來的習慣倒是被保留得挺久。
薄明煙收回思緒,慢吞吞地削著蘋果皮,這期間,林慧心一直歪著頭愣愣地盯著窗外看。
削完蘋果之後,薄明煙將蘋果切進小碗裡,插上牙簽,放在了餐桌上,林慧心垂放在餐桌的手蜷了蜷,依舊沒動。
薄明煙去了衛生間洗了水果刀擦拭乾淨後放進了床頭櫃的抽屜裡。
便是這時候,林慧心轉過了身。
薄明煙也終於看見了她雙頰凹陷到近乎可怖的臉,那雙很漂亮很靈的眼睛失去了光彩,顯得有點麻木甚至有點癡呆。
在對上薄明煙眼睛的那一刻,林慧心狠狠地閉了閉眼,又側過了身,將視線定格在了餐桌的蘋果上。
不知道是不想看薄明煙的臉,還是不想讓薄明煙看到她的臉。
她一側著,背部就佝僂得更加明顯,仿佛是即將凋零枯敗的花,裹著一層死氣。
過了許久,林慧心很慢很慢地戳了一塊蘋果,咬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呢。」
薄明煙誠實道:「我確實不想來,但護工說您病了,想見我最後一麵。」
「是病了。」林慧心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薄明煙眨了一下眼,啞然了片刻,問:「什麼病?」
「胃癌。」林慧心隻咬了兩口蘋果便不再吃了,她側過頭看了薄明煙一眼。
她與旁人說起自己的病總能得到一些很同情的眼神,但她是個很要強的女人,不喜歡甚至是厭惡別人的憐憫,尤其是那些憐憫隻不過是一種假象,她以為這世間能對她流露出真正關切憐憫的人,大概隻有薄明煙了。
因為薄明煙是那個人教出來的孩子,有著與那人一樣的細膩溫柔。
不曾想,她在薄明煙的眼睛裡,卻是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緒,連假象,薄明煙都不屑於給她。
是了,薄明煙再也不是那一年緊緊摟抱住她的月要,紅著眼睛,忍著眼淚,歇斯底裡的將所有感情外泄,一聲一聲叫她「媽媽」,求著她說「媽,你可不可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我會好好學習,我可以賺很多很多錢,我可以不嫁人不談戀愛,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