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兔乘月(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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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的時候,五歲多的小公主江乘月坐在花枝間看月亮。

冬至夜的月亮如一彎象牙玉簪,斜插在雪夜的鬢角,小公主仰頭問月,坐成了清寒一角的可愛。

月亮啊月亮,我想問問你,蘇元善跌跤了,她娘給她揉膝蓋,還為她吹吹手,大姐姐害了咳疾,也是她娘親把她摟在懷裡哄。

可為什麼我跌跤了,害病了,卻隻有爹爹和祖母哄我呢……

月亮啊月亮,我也想要娘哄。

小公主仰著頭誠心問月,可月亮卻悄無聲息地往雲朵裡藏,沒一時便隱沒不見了。

鳳姿宮的女官雲遮拿了金鴨小手爐走過來,仰頭遞在了公主的小手裡,笑著說道:「下雪的晚上瞧月亮,哪兒有指望啊。」

小公主吐了吐舌頭,把方才問月的小心思仔細收藏好。

「有啊,像小船駛入了棉花海。」

銅製的金鴨小手爐扁嘴巴、胖肚子,富有童趣兒,小小的一個,握在小公主的手心將將好。雲遮笑著仰頭問她,「仁壽宮的冬至宴快開始了,您是乘鸞車去,還是坐小轎去呀?」

「我腿兒著去,」小公主在枝椏間同雲遮說話,倏忽又想起了什麼,「我再來瞧瞧,兔兒山的山茶花開了沒有。」

說著她在枝椏間站起了身,視線越過重階金頂,越過宮城浩瀚的寂靜夜色,妄想去瞧那一棵霜降時種下的滇地山茶。

山茶花兒不僅開在春日,還隻在溫暖之地繁盛,北地天寒地凍,飛霜蓋雪,如何能成活一株山茶樹呢?

雲遮同小宮娥們在樹下圍了個嚴密,生怕小公主一個站不穩,打樹上掉下來,卻見公主揚起小胖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眼睛眨也不眨望過去,像是瞧癡了。

江山覆雪,玉階靜沉,一片雪白的宮闕,有一朵薏珠粉的重瓣山茶在其間隱現。

呀,這朵山茶花兒還會自己走動呢!小公主在枝椏間踮了踮腳,惹得樹下宮娥們一陣兒心慌,小公主卻將那朵山茶瞧清楚了。

分明是一位清麗典雅的夫人,烏發如雲,不簪金銀,隻發髻側邊簪了一朵鮮煥的山茶花。

一陣兒冷風吹來,雪粒子撲上了她的麵頰,夫人輕抬衣袖遮麵,往側方略彎身,輕輕為身旁之人拂去了肩頭雪。

小公主在枝椏上略歪了歪腦袋,再望過去,覆了雪的宮苑紅牆濃烈如畫,框出了一位清白不落俗常的少年人,看上去不過總角年紀,頓足負手間,卻見幾分持重深穩。

連小小少年,都有娘親為他溫柔拂去肩上雪。

算著距離,該是離這裡不遠,也許就隻隔了三兩樹花、一堵宮牆。

小公主垂下眼睫想了想,在枝椏間張開了手叫雲遮抱她下來,「去仁壽宮。」

雲遮笑著應了一聲,忙叫人去拿狐裘圍脖,又蹲下為公主換上了雨鞋,一切收拾停當,再出鳳姿宮宮門時,細雪撲過來,些許冷意。

五歲多的小孩子身上生著小火爐呢,才不怕雪夜的冷。小公主甩著小胖胳膊在甬道上走的起勁兒,見掃雪的宮人們跪在一旁,還不忘認真叮囑一句:「……留一塊別掃,明兒我要打雪仗!」

快要到宮後苑了,小公主見那耐寒的梅花探出牆來,有點兒可愛,便甩開了腿兒小跑起來,雲遮心一驚,生怕公主跌倒,連忙領著宮女兒太監追了上去,隻是怕什麼來什麼,公主果然啪唧一聲,整個人摔在了路麵上。

這下可翻天兒了,雲遮嚇得魂飛魄散,好在公主沒哭,倒是埋著頭在地上蹬了蹬腿兒,發著小小的脾氣。

「都別來扶我,讓我趴一會兒……」她摔的有點兒疼,方才乞月時的小情緒倏忽而起,悲從中來,「起來做什麼,我也沒有娘親給我吹吹……」

小公主的聲聲委屈如同細小的溫瀾,靜悄悄地在宮苑裡潮生。

時間再往回溯些,那簪著山茶花的夫人在宮苑裡慢慢走,麵上帶了幾分輕慍,向著身旁少年輕聲說著話。

「……今兒是冬至夜,最是該歡天喜地的時候,不作興愁眉苦臉的。話又說回來,大人的事兒,同你有什麼相乾?你是能扛著槍替你爹守邊去,還是能叫聖上快些做決斷?」

她的話音裡帶著細微的輕嘆,說到這兒頓了頓,略帶了幾分嫌棄的眼光從少年清絕的側顏上掠過去,「可惜你才九歲,除了玩泥巴以外,什麼都不能。」

夫人身側少年遲遲不說話,良久才輕嗯一聲,雖隻一字,卻能聽得出其中的沉鬱。

「還說要領兵打仗,瞧你這沉不住氣的樣子,如何能壓得住陣腳?」

夫人低低地說了句,打眼往前頭瞧去,卻見著一個雪團子趴在地上,蓋在烏發上的兜帽耷拉下來 ,像隻伏地的小兔兒。

這位夫人乍見到地上趴著一個小娃娃,呀了一聲,裙衫輕動,旋即毫不遲疑地向她奔過來,一把把乘月抱起站好,又見她身前衣襟膝蓋處都沾了泥,纖手便拍上去,仔仔細細地為乘月輕拍了起來。

能入宮赴宴的內外命婦,除了皇親貴族之外,便是身有誥命的高品夫人。

雲遮是宮裡的老人了,這一時見這位夫人樣貌出塵,仔細看了看,立時便認出了她是靖國公夫人。

雲遮知道這位夫人姓白,雙名清梧,乃是靖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因是正一品的誥命,再加之出身、家聲、人品都極其貴重,故而在京城的高門大戶之中,很有幾分美譽。

她見公主被白夫人圈在身前,睜著一雙烏亮大眼瞧著她,那眼神有訝異有探詢,可嘴角卻上仰著,顯是十分喜愛這位白夫人,雲遮便放下心來,領著隨侍的宮人們退在了一邊兒。

乘月垂著眼睫向下看,白夫人正為她拍打著膝蓋上的泥,因低著頭的緣故,她頭上簪著的那朵山茶花就在乘月的眼前,隨著拍打的動作一顫一顫,好看極了。

「真好看呀。」乘月的小胖手忍不住伸出來,拿小手指輕輕撫了撫山茶的瓣邊兒。

公主的話音輕輕,手也輕輕,白清梧沒在意,為她拍了幾下抬起頭,溫柔一眼望住了乘月。

「好孩子,還疼不疼?」

這位夫人的聲音好溫柔啊,像是月亮的光,輕輕柔柔地從乘月的心頭曬過去,她怔怔地點了點頭,遲疑著將小胖手亮在了夫人的眼前,向她展示著手心的紅印兒。

「這兒還疼……」沒來由的,小公主的話音裡就帶了幾分委委屈屈。

女娃娃的聲音甜軟,叫人聽得心都化了,白清梧喔唷一聲,托住了她的小胖手,心疼地拿在手邊兒上吹了吹,再望向她的眼神就帶了幾分心疼。

「……可好些了?」

她另一隻手輕輕扶著乘月的肩頭,見女娃娃的眼睛紅了一圈,可愛的像隻冬夜裡的小兔兒,沒來由地就喜歡上了,「嬢嬢跟你說啊,小孩兒跌跤,越長越高。」

白清梧說著話兒,拿手在自己身後一指,「你瞧,說不得明兒早晨起床,你能長得比這個哥哥還高呢!」

乘月聞言,將注意力從白夫人發間的山茶花上收回來,這才發現白夫人身後還站了一位穿著晴山藍的少年。

這時候起了一點風,雪粒在風中打著旋兒,少年站成了落雪的青鬆,小公主好奇一眼望過來時,他卻在眼神交接的這一瞬移開了視線,去看遠處那一方鵲羽色的夜空。

「哥哥?「乘月歪著頭看他,大眼睛眨巴眨巴,「我要同哥哥比一比。」

小公主瑩白的小臉兒可愛至極,白清梧喜歡得不行,柔著嗓音哄她,「好,叫哥哥同您比一比。」

那少年分明聽見了自家母親同小公主說的話,眉頭不動聲色地蹙了一下,身子卻不動如山,白清梧轉頭瞧他,原本溫柔的眼神一霎又變得嫌棄起來,「顧景星,過來。」

原來他叫顧景星啊……

這位夫人說,她方才跌了一跤,明兒早晨就能長高,說不得還能比這位哥哥高……

乘月有點兒懷疑:這個哥哥該要比她大好幾歲吧,個兒也長的那麼高,快要趕上她窗下那一株新種的海棠樹了,她要跌多少次跤,才能長高過這個哥哥呢?

哥哥怎麼不過來啊?乘月從白夫人的懷中走出來,三蹦兩跳地走到了顧景星的身前,先是仰頭看了他看,接著小腦袋砸過去,一下子砸在了顧景星的月匈膛上。

小公主這一腦袋砸過去,著實可愛,顧景星冷不防挨了這一下,險些往後踉蹌幾步,定下心神才穩住腳步。

乘月的小腦袋抵在顧景星的月匈口上,大眼睛從下望出來,她喚白清梧,「嬢嬢,你來瞧瞧我到他哪兒,明兒才能知道我長沒長過他……」

小公主學著白清梧方才說的那一聲嬢嬢喚她,聲口甜軟,白清梧笑著起身走過來,拿手在乘月的腦袋上、顧景星的月匈前比了比。

「瞧見他月匈前這朵山茶花了麼?就到這兒。」白清梧揉了揉乘月的發,再看自家兒子一眼,發現他蹙著眉,麵上掛著不高興,眼神立刻又嫌棄起來。

乘月聞言,從顧景星的月匈膛上抬起頭,平視著他月匈前的一朵霜月色的重瓣山茶花,好奇拿手繞著山茶花的紋路畫了畫,旋即抬頭問白清梧。

「……我也養山茶,可它總蔫兒蔫兒的,耷拉著腦袋,你頭上的山茶花兒為什麼這麼好看呢?」

白清梧一抬手,將自家頭上的山茶花摘下來,戴在了乘月的頭上。

「這朵叫做晴雪山茶,琉璃房子裡盆養出來的。穿著單衣進去不冷的溫度,才適宜養她。」

她見小公主仰著頭認真地聽著,這便半蹲下來,耐心地同她說,」山茶花呢,該是長在西南溫熱地界,咱們這裡是北地,三月裡還寒徹骨,想叫她早開啊,就得誆她天暖了,她才願意呢!」

她說話時帶著三分笑,隻聽的乘月無比安心,她抬手扌莫了扌莫自己發鬏鬏上的那朵山茶花兒,小聲兒問。

「我有琉璃房子,也有小盆,就是不知道還要誆她——嬢嬢,琉璃房子要怎麼不冷不熱呀?」

「在琉璃房子裡,升一隻小火爐啊,但要仔細,萬莫把煙熏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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