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自我馴服(12)(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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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集看了一眼那個輪椅,目光退縮地一閃。

「沒事兒,我來吧。」叢烈跟護士打過招呼,弓著月要看雲集,「我抱著,好不好?」

等雲集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叢烈把他穩穩抄抱在懷裡。

雲集的呼吸還在抖,一下一下輕打在叢烈的側頸。

雖然分到一個雙人病房,但兩張床都是空的。

叢烈按著單子上的床號走到靠窗的那張,剛把雲集放下,就發現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怎麼了?」叢烈已經心疼得發麻了,鼓膜上呼嘯的血流聲幾乎掩蓋了他沙啞的嗓音,「疼?」

雲集兩隻手撐著床,把床單都抓皺了,不斷用力地吸氣,卻不吭聲。

他不是不想說,他疼得說不出話來。

叢烈二話不說把他重新抱起來,挨著床邊坐下來。

他讓雲集的小腿自然地下垂著,沒吃一點力氣。

病房裡的燈隻開了一半,有種昏暗的溫暖。

護士帶著輸液的藥進來,看著雲集的臉色都忍不住放低了聲音,「紮哪隻手?」

叢烈握著雲集靠外的左手,「紮這邊。」

護士把液輸上,用電子體溫計碰了一下雲集額頭,「三十八度六,後麵隔半個小時需要測一下,到退燒為止,家屬想自己測,還是我過來測。」

叢烈輕聲說:「你放這兒吧,我自己來就行。」

等護士出去,叢烈給叢心撥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在醫院,明天回家。

「醫院?」叢心的聲音高了起來,「你出發的時候好好的,怎麼剛下飛機就到醫院去了?」

「雲集不舒服。」叢烈長話短說,「明天跟我一起回家。」

「小雲怎麼了?」叢心還是很著急,「要不要緊啊?需要什麼嗎?要不然我現在去給你們送點兒東西?」

叢烈說不出來「不要緊」這種話,隻是停頓了一會兒才說:「您在家等我們回去吧,明天再跟您細說。」

雲集開始抓他的手臂了,叢烈簡單跟叢心說了兩句,快速結束了通話。

「疼……叢烈,我腿疼……」雲集抓著他,不住地抽氣。

「哪兒疼寶貝?」叢烈壓抑著焦灼和怒火,用極柔和的聲音問:「膝蓋還是哪兒?」

「疼……」雲集一手抓著他,一手伸著向下夠自己的腿。

叢烈護著他紮著針的手,「不動不動,我給看看。」

雲集很乖地忍著,真不動了。

叢烈一扌莫,他的小腿還是冰涼的,右腿後麵的肌肉全都僵硬地緊繃著。

叢烈跟他商量:「我們上床躺著試試,暖和過來再抱起來,行嗎?」

雲集發著燒,迷茫地答應:「嗯。」

叢烈先扶著他躺下,但是雲集一個人根本躺不住,一直忍不住要抱自己的腿。

叢烈脫了衣服,把自己當成一個熱源塞進被子裡。

雲集立刻顫抖著貼過來,用自己冰涼的腿腳抵住叢烈的身體。

叢烈小心扶著他有針頭的左手,讓他盡可能地接觸自己。

雲集就像是一塊冰,除了臉和手心滾燙,其餘地方都是涼的。

溫度上來,雲集腿上的肌肉強直緩解了。

但他膝蓋還是疼。

他一直抓著叢烈的肩膀,像是溺水的人抓著一塊浮木。

他一喊膝蓋疼,叢烈就把他裹著被子抱起來,等他說冷了再放下摟著。

就這麼坐一會兒躺一會兒折騰到半夜兩點多,雲集的燒才退下去。

正好護士來,把他手上的針拔了。

雲集睜開眼的時候正看見叢烈那雙血紅血紅的眼睛,撐著想自己坐起來,「你放下我吧,我沒什麼事兒。」

雲集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好像剛才疼得渾身打顫的人不是他一樣。

叢烈看了他幾秒,「你要說什麼,說吧。」

「我今天跟我爸說清楚了。」雲集垂著目光,聲音也很低,「我今天在外麵跪了這一場,往後就不算雲家人了。」

這是他脫離雲家單乾的代價。

「嗯。」叢烈簡單答應。

「所以你還是該上學上學,該去德國去德國。」雲集眨了一下眼睛,「等我這邊穩定下來,我就去德國看你,所以分不開五年的。」

叢烈看著他,表示自己在聽。

「我……」雲集咬了咬牙,臉色又白了一層,「如果你以後有了新的想法,我也不反對。因為我在雲家的時候,或許在很多地方能幫上你。但現在即使我父親不動你,我也幫不上你什麼忙了。」

叢烈是終將被萬眾矚目的音樂天才,自己是叛出家族可能會被處處打壓的雲家棄子。

雲集這麼跟叢烈說,已經是緩兵之計。

「你以後去了德國。我可以幫你引薦我的朋友,」雲集似乎在雪地裡想了很多,「他們在藝術界很有些人脈,到時候你也不必拘泥於音樂,其實美術、包括戲劇,都是相通的。」

「盡可能和尖端的人接觸,有利於你成為尖端的人。」

他想自己的朋友如果指不上,還能去找一下傅晴。

傅晴是海外古典音樂背景,對那個圈子比自己更加了解。

「阿姨的身體我有托關係問過,其實還是很積極的。」雲集眨眨眼,「隻要按時復查,規律用藥,不用太擔心。」

等他說完,病房裡陷入了安靜。

過了幾分鍾,叢烈終於開口了。

他的聲音像是砂紙打磨過一樣啞,「這就說完了?我以後有什麼新想法?學長你不如詳細說說看。」

雲集說不出來。

「我好奇,雲集。」叢烈麵帶猶疑地看著他,「我在你心裡,究竟算個什麼東西?」

雲集的眼圈紅了。

叢烈卻沒停,「我今天下了飛機,心急如焚地往你家趕。看見你……」

他有些難以為繼,但還是努力往下說:「疼得打哆嗦的時候你快把我心裡的肉摳爛了,然後你現在退燒了,有精神了,能裝模做樣了,跟我說讓我去德國。」

「讓我用你的人脈走捷徑,讓我成為尖端,讓我……」他笑了笑,「有新的想法。」

「你計劃得這麼好這麼周全,你想過我嗎雲集?」叢烈近乎平靜地抿了一下嘴,「你想過我能不能自處嗎?」

「我無憂無慮地去了德國,每端起一杯酒就覺得我在喝你的血,每吃一口飯就覺得我在吃你的肉,我多快活啊?」叢烈又笑了。

雲集的鎮定岌岌可危,但他還在努力維持,「但你能去德國是你自己爭取到的,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雲集你能不能默認我沒出息?你別再盼著我有出息了,行嗎?」叢烈認真地看著他,「這樣,不管你怎麼想,我都選擇不去德國。我自甘墮落不求進取,我就是要在國內上個大學唱唱歌,跟自己看重的人一起做一些喜歡的事,不行嗎?」

他問雲集:「你不是看不上沒出息的人嗎?你管得著我去哪兒嗎?」

他猛然想起昨天在廟山上看見的那個人,死死盯著雲集,「就算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也隻想陪著我愛的人過完今天,你明白了嗎?」

雲集別開臉,在含眼淚。

「如果你真的那麼希望我離開,」叢烈難得沒哄他,除了幾乎滲血的眼睛,看上去一派平和,「我現在就可以去殺了你那位所謂的『父親』,這樣就一舉兩得了,我也覺得更痛快。」

「雲集,你真的想讓我走嗎?」叢烈甚至已經準備鬆手起身了。

雲集撐著床,突然開始無助地抓月匈口。

叢烈剛想放下他,突然注意到他臉色不對,立刻按了鈴。

護士很快過來了,給雲集測了幾項體征,替他把床頭的氧氣打開了。

她皺著眉看叢烈,「你乾嘛了呀?你惹他生氣了嗎?他燒了半晚上,你會不會心疼人啊……」

叢烈緊緊抱著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讓患者好好休息吧,什麼架不能白天吵啊……」護士又瞪了叢烈一眼,才轉身出去。

叢烈摟著雲集,呆滯地坐了兩分鍾,突然低頭把臉埋在那片單薄的月匈口裡。

他的哭喊聲是極為壓抑的,「雲集你殺了我吧雲集!」

他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叢烈真的覺得雲集跟他說那些話,還不如把他殺了來得乾脆利落。

雲家、名利場、前途未卜,這些外界的東西從來他都沒怕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叢烈不信命。

他隻怕雲集。

如果雲集不要他,叢烈完全不知道怎麼辦。

他不用雲集為他好,他隻要雲集看著他。

他不知道怎麼說,但昨天山上那人的絕望好像已經讓他感同身受,陰影一般揮之不去。

隻要想到雲集離開自己的視野,叢烈就好像洪水沒頂,再無生機。

雲集被他哭愣了,終於重新伸手摟住了他的後背。

叢烈今天憋得太狠,破開一個小口就停不下來。

雲集有些不知所措,抓著叢烈的頭發往上揪,「你別哭了,你別哭了。」

叢烈把他的手扒拉開,「……你別管我。」

雲集無助地扶著他的肩膀,最後隻能跟他說:「你壓得我難受。」

叢烈這才抬起頭,輕輕給他揉月匈口,「你還趕我走嗎?還窮折騰嗎?不氣死我你肯罷休了嗎?」

雲集枕著他的肩膀,把他的目光躲開了,「叢烈,我腿疼。」

叢烈又小心翼翼扶著他躺下,從身後把雲集護進懷裡,「雲集,你給我一句準話兒,你再來這麼一回,我真活不下去了。」

雲集安靜了幾秒,終於開口了,「我以後不提了。」

「行,」叢烈答應了,「我把我的計劃給你說好,有什麼問題你盡管提,但我不一定聽。」

雲集抓著他的手搭住自己的肚子,輕輕「嗯」了一聲。

他今晚沒吃東西,又受了凍,胃裡一直有些隱隱作痛。

但是剛才說著那些,雲集也沒打算提。

叢烈很輕地嘆了口氣,護著雲集的上腹輕揉著安撫。

嘴裡卻是不容商量的堅定,「你從雲家分出來,該乾嘛乾嘛,別再給我操這些沒用的閒心。我這段時間就負責準備高考,我有譜,本地那幾所好的我能隨便挑。你能為我做的就是想清楚怎麼利用我,等我這邊忙完了來供你驅遣了,你得給我活兒乾,懂了嗎?」

雲集把他手的位置挪了挪,「這兒也疼。」

剛剛發泄了一通,叢烈現在對他沒脾氣了,外強中乾,「問你呢,明白了嗎?」

他嘴上強勢,護著雲集肚子的力道卻更小心更輕柔了。

雲集還是不說話。

「你知道嗎雲集?」叢烈把臉埋在他身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要是你發生今天這種事,我知道的時候人卻在德國,我能活活急死你信嗎?」

雲集翻了個身,抬手摟著他的脖子,多少是理虧,「……呼嚕呼嚕毛兒,嚇不著。」

叢烈拿他完全沒辦法,「寶貝,你身為一個學長,怎麼還賴皮聽不懂人話呢?」

雲集把自己嵌進他肩窩裡,「叢烈,不舒服,困。」

聽見他這麼說,叢烈知道這事兒總算是過去了,拍了拍他的後背,「那就睡,我守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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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叢心一大早就過來了,看見叢烈在床邊守著雲集,眉毛都跳老高,用氣聲問叢烈:「怎麼還帶上氧氣了?怎麼回事兒啊?」

叢烈把事情的經過模糊了一下講給叢心。

「什麼玩意兒?傻逼嗎他爸?」叢心年輕時候的叛逆血脈突然覺醒,「什麼操蛋孫子啊?不會養孩子別他媽生啊!下雪讓孩子跪雪裡能不死他了,啊?真覺得有錢就無法無天了是吧?網上曝光這個傻逼!」

「雲集以後和他家沒關係最好了,那種狗屁家庭哪兒就配得上我們小雲了?」叢心快氣瘋了,「看著自家人在雪裡跪著沒一個敢出聲兒?什麼慫包玩意兒!」

她一點插話的地方沒給叢烈留,「以後小雲就是我叢家孩子。他爸要是來要人就讓他來找我,我問問他腦子裡的豬尿泡是哪買的這麼皮實?當年雲集他爺爺奶奶好的時候用這玩意兒做點防護,可能壓根兒就生不出來這麼塊髒心爛肺的臭肉!」

她罵的時候甚至還控製著音量,生怕把正在安睡的雲集吵醒了。

頭一回聽叢心這麼罵人,叢烈在一邊都傻了,眨了眨眼笑了,「媽,我去給雲集辦個出院,你在這兒陪他一會兒。」

「哎行。」叢心還忍不住嘀咕,「等我們小雲身體好點兒,你帶著他去挑幾掛鞭炮回來玩玩,從那種家庭出來要放三千響的滿地紅!去去晦氣!」

叢烈答應著出去了,忍不住笑著嘆了口氣。

他辦完手續回來,雲集已經醒了,在喝叢心給他帶來的熱粥。

叢烈一進門,雲集立刻扭頭看他。

「我媽這心偏的啊,」叢烈走到床邊,安撫地扶住雲集的後背,「剛才跟我這兒發了一通火都沒提有吃的,合著全是給我們雲雲帶的。」

雲集舉著碗問他:「你吃嗎?」

「他不吃。」叢心溫柔地回答完雲集,皺著眉看叢烈,語氣差了很多,「人雲雲餓著呢,你跟他搶什麼?他剩下了再說。」

「行嘞,我親媽。」叢烈給雲集披上一件衣服,扶著他在床上靠好。

他把被子掀開一點,小心檢查雲集的腿腳。

和醫生說的一樣,休息了一晚上,顏色基本緩上來了,就是一按小腿的皮膚還會留下幾秒白印,稍微有點浮腫。

「疼嗎寶貝?」叢烈心疼得不行,已經連叢心都不避了,抬頭問雲集。

叢心一挑眉,又覺得實在沒什麼可吃驚的,把眉毛放下了。

反正現在雲集也和那種所謂「朱門」沒什麼瓜葛了,而且她覺得她兒子比自己有本事得多,能把這些事體處理好。

雲集有點不好意思,但也很坦誠,「疼。」

叢烈剛剛碰那幾下,腿上就一陣陣刺痛。

他之前也經歷過,但是現在有人守著,好像反而格外疼。

「沒事兒,我不碰了,醫生說泡兩天藥浴就好了。」叢烈把他的腿腳蓋好,「正好過節這幾天你也別蹦躂了,就在家裡好好養著。」

「什麼蹦躂……」雲集對他的用詞不滿,小口小口喝粥。

「太能折騰了我寶貝,」叢烈無奈地搓了一把臉,「能把人折騰死。」

「啪!」叢心在叢烈胳膊上打了一巴掌,「人雲雲吃飯呢,你能不能廢話少點兒?」

「行行行,你倆我哪個也惹不起,行了吧?」叢烈重重嘆了口氣,靠邊等著去了。

但他剛走出去兩步,雲集的腿就不安地動了動。

叢烈立刻折回來,在雲集身邊坐下了,一隻手輕輕搭在他腹部,安撫地拍了拍,「不走,吃吧。」

他覺出來了。自從昨天晚上他倆把事情徹底說穿,雲集的感情就掩飾不住了。

像是那種笨拙又單純的小動物,受傷之後根本藏不住自己的不安和依賴。

他知道雲集往後不會再說「五年不算什麼」這種話了。

等雲集吃完又歇了一會兒,差不多準備收拾出院了。

叢心問:「我去借個輪椅過來吧?」

「不用,我抱著他。」叢烈給雲集拉好外套拉鏈,用叢心帶的厚毯子把他的腿仔細包好。

「不用了,」雲集又不好意思了,「輪椅就行了。」

「不行不行,讓叢烈抱著。」叢心也覺得坐輪椅不夠舒服,「我們孩子的腿還不能吃勁兒呢。」

等把東西拿好,叢心伸手揉了揉雲集的頭發,「走嘍,帶我們家倆毛孩兒放鞭炮過大年去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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