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1 / 2)
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這天下午,馮問藍一個人在家。
本來她應該收拾東西去醫院看程藍的,順利的話,下周程藍就可以出院了。
不過現在計劃有變。
收到快遞後,馮問藍立刻停下了手裡的一切工作,著急忙慌地飛撲到床上找手機,而後翻出通訊錄裡的第一個號碼。
這是她第一次打這個電話。
之前在醫院花園裡,關於她拿到錄取通知書能不能約他出去玩的問題,孟斯禮沒有回答。
見狀,她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被婉拒了。
失落當然失落,但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所以她沒有喪太久,繼續打起精神做題。
最後結束的時候,孟斯禮又用筆在草稿本上圈出幾道題的答案。
她以為他是在勾畫重點,好奇地問了句「這些題是重點復習對象嗎」,卻沒想到得到一句「我的手機號」。
她現在都還清楚記得自己當時大起大落的心情,從此堅信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
電話被接通的那一刻,馮問藍的緊張程度絲毫不亞於查分當晚。
好在現在看不見她的臉,她可以隨便偽裝自己,於是捏著嗓子,聲音甜美道:「您好,先生,小額貸款要不要了解一下。」
呼吸聲透過聽筒撩撥馮問藍的耳朵。
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輕笑了一聲,沒有拆穿她,反問道:「剛畢業就找到了暑期兼職麼。」
「?」
怎麼這麼快就暴露了?
馮問藍一愣,不知道自己哪裡露出了破綻,驚訝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孟斯禮淡聲道:「有來電顯示。」
「……」
在一陣沉默過後,馮問藍把臉埋進了枕頭裡,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來滾去。
倒不是因為惡作劇失敗而感到尷尬,而是為了孟斯禮居然存了她的手機號而感到意外和激動。她害怕自己笑出聲,手動消音。
不過馮問藍沒有興奮太久。
獨自雀躍了一會兒後,她趕緊切入正題:「對了,我收到錄取通知書啦,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
聽見他回了一句「記得」,馮問藍又試探道:「那你今天有空嗎?有空的話,我待會兒把地址發給你,我們一個小時以後在那裡見麵?」
問完,她心頭升起一絲忐忑,拿不準他會作何回答。
聽筒那頭的男人靜默兩秒,然後淡淡地說:「好。」
話音一落,馮問藍跟著鬆了一口氣,開心得彎起嘴角:「好!不見不散!」
-
馮問藍今天的計劃很簡單。
就是帶孟斯禮去坐一坐城市觀光巴士,雙層敞篷的那種。
等她趕到約定地點的時候,孟斯禮已經到了。
她趕緊小跑過去,晃了晃手裡的車票,笑吟吟道:「走吧。」
為了不被打擾,上車以後,馮問藍把手機調了靜音。
而後,她和孟斯禮解釋了一下這個安排的用意:「上周俞奶奶出院的時候告訴我,再過不久,你就要走了。下次回來或許是今年春節,又或許是很多年後的春節。所以,在你走之前,最後再好好看一眼這座城市吧。等你下次回來,說不定又變了個樣。」
聞言,孟斯禮側頭看她。
七月的陽光和濃蔭撒在她的身上。
她的臉上掛著笑,就像頭頂那片萬裡無雲的天空一樣,明媚得沒有一絲陰霾。
她沒有想要留住他。
這個認知打破了孟斯禮眼底的平靜。
他斂起視線,沒再說話。
耳畔卻傳來小姑娘的聲音,沒頭沒尾道:「如果我現在和你表白的話,你是不是會拒絕我?」
她問得很突然,可語氣聽上去輕鬆,完全不像之前那樣小心翼翼。
更像是心血來潮的隨口一問。
孟斯禮垂著眼睫,沒有思考太久,回道:「嗯。」
意料之中的回答,馮問藍沒有問原因。
這種感覺就像是終於完成了願望清單上的最後一項,不管結果好壞,都沒有遺憾了。
馮問藍重新望著天空,很有自知之明道:「那我還是不自取其辱了。不過你也別有心理負擔啊,我這個人吧,做什麼都三分鍾熱情,喜歡一個人應該也是,說不定很快就可以消耗光對你的熱情。」
等她說完,空氣裡隻剩下路邊汽車飛馳而過的呼嘯聲。
過了不知道多久,才響起一句淡淡的:「然後呢。」
「啊?」馮問藍沒反應過來,扭頭看他,「什麼然後?」
孟斯禮靠著椅背,沒有回應她的視線,隻問她:「熱情耗光以後,再找新的人投入新的熱情麼。」
「嗯……」
馮問藍雙手撐在椅子上,仰頭看了看天空。
其實她想說,她對人沒那麼容易產生熱情,但又覺得這話可能又會給他造成負擔,於是咽了回去,換了個答案:「或許吧。」
孟斯禮撫著腕間的珠子。
眼底染上了一絲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陰霾。
馮問藍當然更沒有發現。
正好這時候觀光巴士啟動了。
於是她閉上了嘴巴,決定在今天當一個安靜的聽眾,不說話,隻聽巴士向導的介紹。
幾個小時的車程就在這樣的安靜中度過。
等觀光巴士再次回到起點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本來馮問藍打算在這裡就和孟斯禮道別的,但最後還是被他送到了醫院門口。
分開的時候,她沒有說「再見」,隻和孟斯禮笑著揮了揮手,便獨自轉身朝醫院走去。
她知道,她的仲夏夜之夢到此結束了。
-
住院部在門診大樓後麵。
和孟斯禮分開後,馮問藍沒急著朝裡走,想在外麵聽幾首歌換一換心情再上去。
誰知當她拿出手機,還沒解鎖,便看見消息欄上被好幾通護士姐姐的未接來電和信息占據,讓她看見消息以後趕緊回一個電話。
馮問藍腳步一頓。
霎時間,各種可能性從她的腦子裡閃過,每一種可能性都和程藍有關。
馮問藍的心驀地往下一沉。
她一邊回撥電話,一邊加快腳步朝住院部走去。
然而剛繞到門診大樓後麵,一陣鬧哄哄的聲音突然迎麵撲來。
靠近花園的地方圍滿了人。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像是乾枯的稻草。嗡嗡嗡的議論聲也如同夏天驅不散的蚊蟲,環繞在馮問藍的四周,討論著剛才發生的事。
「是自己跳下來的嗎?」
「是啊,剛才法醫都來了,說是排除了他殺和意外的可能性。」
「那這是有多想不開啊,居然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真是太可憐了,連腦漿都摔出來了。」
「是不是病得太嚴重,不想連累家人,所以乾脆跳樓了?」
……
漸漸的,馮問藍聽不見這些聲音了,眼睛裡隻有不遠處的人頭攢頭。
她看不見裡麵發生了什麼,隻看得見地上的血跡,順著磚縫往外慢慢往外流,以一種具象化的方式記錄生命的消逝。
莫名的,馮問藍的手腳變得冰涼。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明明這些血不可能是程藍的。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魔怔了一般,隻一心想著要走過去,然而腳步虛浮,像是踩在軟綿綿的棉花上,渾身使不上力。
在馮問藍好不容易邁出去一步的時候,雙腿忽得一軟。
可她沒有摔在地上,而是跌進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
馮問藍怔住,抬頭一看。
是剛才就應該已經離開的孟斯禮。
晚霞在他的身後熱烈地盛開,高高在上地俯視著人間的大喜大悲,帶著一絲對命運的嘲弄。
好一會兒,馮問藍失神的眼睛才稍微重新聚焦。
她沒有問孟斯禮為什麼折回來,也知道他阻止她的理由,牽起嘴角,笑道:「怎麼了,你該不會以為那是我媽媽吧?她這麼愛漂亮,怎麼可能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不對,她根本沒理由跳樓,不可能是她,不可能!你放開我,我要過去問清楚!」
馮問藍的音量和情緒逐漸失控。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晃動手臂,想要掙脫開孟斯禮的束縛。
孟斯禮卻沒有鬆開分毫。
他垂眸看著她,眉眼間是不同以往的復雜情緒,大掌在她纖薄的後背上輕輕拍著,安撫著她的情緒,啞聲道:「好,我帶你去找她。」
一聽這話,馮問藍奮力掙紮的身體漸漸平靜了下來。
-
馮亦程接到警察局電話的時候,正在外地訓練。
等他趕到醫院,已經是後半夜了。
一推開病房的門,馮亦程看見馮問藍出神地坐在病床上。
慘白燈光下,她那張原本活力朝氣的臉失去了光彩,眼睛紅腫,很明顯大哭過一場,但此刻的情緒很平靜,和傍晚時那個直接在警察局哭暈過去的她仿佛是兩個人。
蔣真陪她的身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好像生怕一個不留神,她就消失不見了。
窗台邊,還站著一個男人。
和上次見麵時一樣,他對周遭的一切都不在意,眼裡隻有馮問藍一個人。
然而不同的是,那雙沒什麼生氣的眼睛裡僅存的一點光也沒了,似乎被這沉甸甸的夜晚給沒收。
蔣真很快注意到馮亦程的存在。
她是接到馮亦程的電話才知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甚至直到現在,都沒有完全消化好這件事,更別提馮問藍了。
見馮亦程終於來了,蔣真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驚擾到馮問藍。
而後,她朝馮亦程走去,在離馮問藍稍遠的地方,和他說了說現在的情況:「藍藍剛醒過來的時候,還一直哭,可是,自從有一個護士姐姐來看過她以後,她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哭也不鬧,就連一句話也不說了。」
馮亦程收回視線。
他知道祝安來看馮問藍的事,拍了拍蔣真的肩,聲線被長途疲憊磨得有些沙啞:「謝謝你過來陪她。」
一聽這話,蔣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簌簌地往下流。
她知道這件事對馮問藍的打擊有多大,很怕她承受不住,又不敢多問她什麼,隻能在馮亦程這裡尋求安慰:「藍藍……會沒事的,對吧。」
聞言,馮亦程沒說話了,視線重新投向病床上的小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