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正文完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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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巨變。

天子進入持續的高熱,偶爾蘇醒,連進食都困難,肚子裡更存不住吃食。

這樣點燈熬油,油總有熬乾之時。

某日睜眼半晌,好不容易能說話了,天子自覺到了彌留之際,便再度喚來內閣請了璽印,重敘上回不曾擬完的遺旨。

皇妃罪行惡重,除開對謀殺大行皇後之外,還被查出明知龐貴人有那毒香,卻還是設計令其與天子親近。

此罪,比龐貴人之惡更甚。

按天子旨意,最終皇貴妃之位被奪,且法辦國公府。

而這樣喪德之人,其子已不配為繼。

能做出這些決定,足以見得天子恨極了皇妃。

至於繼任人選,在同長公主長聊過一場後,他闔目思索良外,最後於破碎的呼吸之中,緩緩吐出一個人名:睿王。

據長公主所說,睿王啞疾已有好轉,能與人交談,且本還打算,今年來參加萬壽宴的……

「萬壽宴……」天子盯著屋頂的彩梁,兩眼空洞:「今年的萬壽宴,朕怕是等不到了……」

他念著大行皇後的閨名,眼瞳渙散,漸無光澤。

當夜子時二刻,天子駕崩。

帝逝,舉國服哀。

喪儀繁瑣,小斂大斂都頗耗時日,僧尼設壇誦經,道場日日梵吟不斷,亦隨處可見著素服的身影。

守靈的人換了一拔又一拔,宮裡的嚎哭繞著每塊磚壁,真鬼聽到了都要打冷顫。

而詔獄這個地方,從來都是比地獄,更讓人退避三舍的。

一進去,入目便是難以落腳的黑,連地磚都結著一層厚厚的油,兩者結合,再亮的火把都照不清。

囹圄之地,排不出的疫癘之氣,犯人或體如篩糠,或奄奄一息。

一聲慘叫有如獸哮,徐貞雙被嚇得崴了下腳,得來帶路卒子不耐煩的神情。

很快,地方到了。

牢室的門被打開,靠牆的方向,趙東階看了過來。

徐貞雙撫定心口,提著匣子走過去。

她蹲下身,把匣子裡的酒菜逐一擺開,末了又取帕子沾了水,遞給趙東階。

趙東階沒說話,沉默地接過,把那餐飯給吃了。

等他喝完壺裡最後一口酒,徐貞雙問:「為什麼藏甲胄,你想造反?」

酒足飯飽,趙東階重新靠回牆邊,唇角挑起一點弧度看她:「現在來說這些,你到底是想問什麼?如果我說隻是收來觀賞的,你信是不信?」

徐貞雙沒說話,但持續與他對望。

眼神膠著到最後,趙東階最先移開眼,伸腿踢了踢匣子:「滾吧,別再來了。」

徐貞雙笑了笑,一邊收著碗筷,一邊輕聲說:「本來當個逍遙公子多好,非要把自己作踐成這樣……現在可好,沒有回頭路走的感覺,是否舒稱又刺激?」

收拾完碗筷,她打開匣子的最後一層,取出筆墨,再慢慢將紙鋪在地上。

趙東階饒有興致地看著:「你弟弟還活著?何必費這份心,我早說過了,他和你的死都與我沒有乾係……你替謝枝山忙活這些,是覺得我一定會聽你的?」

徐貞雙在他的嘲諷中靜靜做著自己的事,待研完一小塊墨後,她平靜地望了過去:「我知道你不在意乎我,那太後呢,你真能全然不顧她?」

「什麼意思?」趙東階鎖視著她,目光陰寒。

「有人說了,太後醒還是不醒,醒了是癱還是殘,就看你的孝心了。」說著,徐貞雙又自袖中取出指頭大小的瓷瓶,從當中倒出兩粒紅色的丸藥來。

「安靜些去吧,把這輩子的貪嗔癡都帶走,下一世,就做個順和的人。」說著這些話,她甚至笑了一下。

趙東階凝目而視,貂黑的眼裡漸有戾氣漫上來。

他沖過去,先是掐住徐貞雙的脖子,將她掐得快要歪斜之時才鬆了手,拇指停在她的唇:「你這是要跟我一起死?」他貼過去,呢喃著問:「這算什麼?殉情?」

徐貞雙氣息一片亂,整個人委頓在他手裡,隻有拚命咳嗽的份。

趙東階把匣子拖過來,從裡麵找來水壺:「乾吃多難受,不如化著喝,你說呢?」

「……好。」

聽他的話,徐貞雙從地上爬起來,找出一對酒杯倒上水,再將那兩丸藥分別放下去。

趙東階屈腿看著她:「不如你先喝?」

徐貞雙很冷靜,把筆遞給他:「你寫,寫完我就喝。」

趙東階動了動眉毛,彎著身子,很快填滿了一張紙。

他將筆往牆上一扔,端起個杯子,朝徐貞雙勾了勾手:「過來吧,我餵你。」

徐貞雙毫不猶豫湊了上去,遠山眉下一雙密密的眼簾,唇色紅淡,不施朱脂。

趙東階點著她的下巴,在那唇上抿了一口,接著,把酒杯慢慢送近。

在杯沿遞到唇邊之際,徐貞雙眼也不眨,甚至主動向前要去夠,然而下唇才碰到瓷片,趙東階卻忽然將那杯口倒扣,接著手化作刃,肘彎抬起。

徐貞雙脖子一歪,被他接了個正著。

單手攬住她,趙東階自懷中取出一包藥粉,赫然便是上回在教坊司順走的那包。

拆開折麵,他悉數倒入另一杯水中,再湊到鼻邊聞了聞:「烏金散啊,終究是差了一程……」

入口入喉,不過兩三息的事,趙東階抱著徐貞雙躺在地上,緩緩闔起雙目。

最後的動作,是將那酒杯摔在了牆上。

動靜嚇到角落裡的一隻殼蟲,它不安地煽動翅膀,沿著一隙地窗飛了出去。

詔獄外頭,月光灑在房簷的瓦楞上,像是層層薄霜。

……

次日,錦衣衛傳來消息,趙東階畏罪服毒,自盡於獄中。

在其身側留有一紙供狀,那供狀中寫得清楚明白,指使人對福船下手的並非謝枝山,而是他。

按其所述,禦史台接過案子復審,果然將當中疑點一一對上。

待丞雜將案本出具,經內閣與司禮監共議之後,謝枝山終於等來了清白。

他獲釋那日,司瀅與謝母站在大理寺外。

等人出來了,幫著係好披風,再遞上一塊雪白的豆腐。

生豆腐的味道實在不怎麼樣,謝枝山強忍著難受吃完了,接過司瀅給的果脯,麵色才緩和些。

謝母一遍遍替兒子拍著身上的雜草和塵屑,終於流下兩眼真熱:「這地方別來了,你娘受不住……再進一回,我真要去找你爹了。」

「是兒子讓娘提心了,兒子不孝。」謝枝山跪下,結結實實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

謝母扶起他,一行人折返家中。

馬車來了兩輛,奇怪的是謝枝山不願同司瀅共坐,非要自己獨乘一輛。

等回了府裡,他去家廟上香,司瀅則跟婆母到廳前,應付了下聞訊而來的客人。

待送走客人後去家廟找他,聽聞已經回了陶生院,可她往陶生院去,找遍地方也沒看見他的影子。

「人呢?」司瀅嘀咕著四下望。

織兒也納悶得緊:「郎君是不是也去接待客人了,同少夫人錯了條道,才沒碰著?」

興許是吧,但這樣招呼也不打一聲就消失,讓人找著有些惱火。

有那麼一瞬,還以為他又出了什麼事。

「算了,由他去吧。」司瀅沒再理會,正想去廚房看一眼午飯,這尊佛終於出現了。

他換過衣裳,帶著一身水氣走到她跟前。

司瀅上上下下掃視他:「你這是……忙什麼去了?」

謝枝山靦腆地笑了笑:「我洗了兩三遍……」他伸出一隻手:「你聞聞,身上還有沒有味?」

「……」還真是跑去洗澡了,司瀅的心落回腔子裡,但又奇怪:「怎麼不在房裡洗?」

謝枝山沒答,倔強地伸著手:「你先聞聞,還有沒有味?」

大抵是一會兒真要出門或會客,怕有牢房裡的黴餿味,司瀅碰著聞了聞:「很乾淨。」

聽她說乾淨了,謝枝山這才敢近身:「我不在房裡洗,是怕熏著你。」又扯著她一角袖門:「你累不累?要不要去床上躺著?」

司瀅耳腮一紅,睫毛也亂抖起來:「你,你別鬧了,大白天的上什麼床?」

怎麼會有人麵皮這麼厚?就算在牢裡素了這麼久,也沒有一回來就……做那事的道理吧?

又羞又氣,司瀅往他牙蒂的方向看了看,使勁抽回袖子,靈活地往旁邊一避。

她兩條腿倒得飛快,逃出了房間。

本以為這就作罷了,哪知吃飯的時候,謝枝山又作妖。

為給他補身子,司瀅張羅了好些菜,當中自然也有她喜歡吃的。

譬如鵪子水晶膾,隻她才要去挾,謝枝山便擋了過來,把黃芽甘豆湯移過去:「娘子喝這個罷。」

就這一回,尚還可當作丈夫的溫存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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