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弓(1 / 2)
我雖心裡嘀咕,手上動作卻也不敢怠慢。不多時,我將長發綰好,看沒人在身旁,匆匆擦了擦身子,回到裡間去換衣服。
將手臂探進寬窄合適的袖筒,用帶子固定好繡裙,再將統一分配的荷包懸在裙角。
我緩緩步至落地的全身玻璃鏡前,鏡中映出一個身著月白衣裙、天水色外褂的瘦弱少女,由於塗了過多的粉而臉色蒼白,唯有一雙眼睛格外清亮。
轉了個圈,仔細端詳,所有衣裳都十分合身。我細細琢磨,暗暗心驚。
正在顧影自憐,清兒又不知從哪兒風似的旋進房來,見了我,拉著我的雙手笑道:
「好妹妹,好可憐見兒的,走,我們這就去見二小姐吧!」
-
清兒不甚熟悉地帶著我在看起來都大差不差的庭院、夾道間穿梭著。
托她的福,我倒也將本來不甚了解的王家一支懂完了。
原來王熙鳳父親一代,一共兄妹四個。大房便是定遠大將軍,王熙鳳的父親。二房是京營節度使王子騰,下麵便是兩個妹妹,分別嫁到了賈家和薛家,成為了王夫人和薛姨媽,自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當日王熙鳳的祖父暮年時,曾讓定遠大將軍和王夫人陪在都中,侍奉左右。後來王夫人出了嫁,老爺子也去世了,定遠大將軍便回了金陵,告了丁憂,天高皇帝遠,過得且是自在逍遙。
近年來,皇帝日漸衰老,東宮太子又尚幼,皇帝正愁沒個知心的人侍奉左右(我猜是愁有兵權的人離自己太遠),便接連召回賈家、王家回都中長住。王家首先回來的,便是定遠大將軍這一支。春日開始啟程,忙亂到如今,也隻搬了個七七八八,尚未收拾完畢。
我和清兒在這一路上便遇到了無數扛著大箱子、拉著鮮花車的小廝,他們見了清兒,都垂手立在一邊,等我們走過去方敢動身。
我覺得自己很是狐假虎威了一把。
一路迤邐行來,路過了一個偏院,清兒便向我努努嘴:
「這是張姨太太的屋子,大將軍下了朝,除去請安會客,多半竟是在這裡。」
一語未了,見那偏院裡烏泱泱行出一行人,清兒忙拉了我到牆根兒上屈著身子低頭避了。我正在感嘆風水輪流轉,這次轉得格外快,就感覺到有人停在我們麵前。
「給姨太太請安。」
清兒的聲音有一絲僵硬,我不及多想,連忙學著她的樣子請安。
「喲,清兒姑娘回來了,見過二小姐了沒?」
「回姨太太,未曾見過,正要去見。」
「你倒乖覺。」張姨太太話鋒一轉,人也一轉,來到了我的正前方。
「這小丫頭子是誰?」
清兒立馬暗裡給了我一胳膊肘,我清清嗓子,回道:
「回姨太太,我是……」
話沒說完,身子忽向後一倒,後背狠狠地擦在牆上,火辣辣地疼。
這女人竟然莫名其妙推我!
我忍住眼角的酸意,剛一抬頭,就感覺有吐沫星子噴到了我的臉上,連忙又把頭低了。
「真是世風日下了,哪來的小丫頭片子,就跟姨奶奶在這兒『你』呀『我』的,趕明兒見了你們二小姐也『你』『我』,仔細你的皮!」
她說完還不解氣,拔下頭上的金簪子,就朝我臉上紮來。
我下意識地向後一躲,怎奈身後便是牆,退無可退,沒躲完全,簪子鋒利的尖端在我側臉留下淺淺的血痕。
我不敢抬手去扌莫,怕她再下手,隻能躬身垂手站著,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清兒卻動了。她上前一步,擋在我的前麵。
「姨太太教訓得是,知秋進來不久,又要在二小姐跟前早晚聽喚,原是清兒管教得不周了。清兒回去一定好好責她一頓。」
清兒垂著眼睛,慢聲細語,對麵的人倒一梗。
「早晚聽喚……?」
她用帕子掩著口咳嗽兩聲,抬腳便走了。身後的一群仆婦也忙忙地跟上,像一群烏鴉一樣,呼啦啦去了。
我直起身子,用手帕細細地拭臉,清兒忙從荷包裡掏出隨身的小鏡子給我照著。
「疼嗎?……還好你躲得快,隻劃破一層油皮,應該不會留疤。她可真是,做了姨太太還不端著,下手這麼黑!」
我從善如流地接過小鏡子:
「真是謝謝姐姐幫我解圍,不過何必將她一軍?姐姐小心……」
後麵的話我沒有再說出口了,但我知道清兒心裡明白。
「說句不好聽的話,什麼姨太太,都和我們一樣是奴才罷了。我如今敬她,不過看大將軍的麵子上,明年去了賈府,那時誰還認識誰呢?」
清兒渾不在意地低聲對我說。
一壁思量,一壁緩緩前行,不料剛走了兩步,又聽見背後一聲招呼。
「這不是清兒姐姐嘛!」
我們緩緩回頭,卻是那對一直對我莫名敵意的姐妹花。
她們在出聲招呼的時候也顯然沒想到另一個人會是我,此刻臉上表情十分精彩。
我看她們手裡拿著大掃帚、鳥食罐兒,已經猜到了她們的差使,倒也沒有戳穿的意思,隻是閉口不言。
一陣沉默過後,其中身量高一些的先張了口:
「知……知秋妹妹,你敢是跟人打了架?怎麼掛了彩?」
矮一些的也立刻附和:「是呀,我們到處尋不到知秋妹妹,敢是你不知道在哪兒領這掃帚,這會兒才找了清兒姐姐帶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