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仔是如何煉成的(1 / 2)
這不是魔尊第一次突兀行事。他本就無法無天,幾百年下來也沒學會「規矩」兩字,興致一到,意氣上頭,就像一波無法收拾的銀濤白浪在體內,倒出話來,能把人的下巴驚得哢吧響。
可他這次被拒絕,卻極為震怒。
因為蘇折的心裡話是——他不敢喜歡魔尊!
這話就鬧不明白了。
站在四大妖官的位置,魔尊之下萬妖之上,他蘇折有什麼不敢的?他在害怕什麼?
魔尊眼神變了味兒,目光像箭一樣刺得蘇折的麵龐開始發疼。
他隻站樹下一處,卻像站住了全天下的陰影。
怒把四麵八方堵得結結實實,空氣緊迫凝滯得像要塌了,樹葉拍打摩擦得宛如被什麼東西撞震著。
嚇死人的冷寂裡,人連步都邁不出去。
可蘇折畢竟是蘇折。
「說實話,我很擔心您。」
魔尊一愣,被這軟刀子一樣的話激得整個人都困惑了。
蘇折在擔心魔尊?
難道他看不出魔尊的怒?
他現在不應該多擔心擔心他自己嗎?
蘇折繼續溫和而堅定地指出:「您最近的脾氣越來越怪異,說話做事亂得像一本沒有順序的書,從前能包容的事兒,如今半點包容不下,從前擁有的興趣,如今一樣樣都擱下了。如此變化,我實在擔心。」
什麼叫反客為主?
什麼叫溫柔刀化了指尖怒?
魔尊一沉默,責難的話不出,周圍萬物似也屏息斂聲,鴉聲停水聲歇,夜色越縮越緊俏。
半晌後,他沉聲,口氣依然不爽利:「你在瞎擔心什麼?」
蘇折從座位上起身靠近,月光似跟著他的心思挪動,似揉似捏地落在他肩頭,而他隻一力前進,主動站進了魔尊身前看似無邊的黑暗裡,他一走近,立刻覺得魔尊身上那陰冷的氣息正將自己包攏。
可是他仍舊無畏。
無懼。
依然決然地走到魔尊身邊。
並肩直視、柔中帶剛般的沉著堅定。
「再利的刀子也會有被磨鈍的一日,您體內封印天魔整整七百餘年,我擔心的是——它們是否已經開始侵蝕您的性情?」
魔尊也曾把一兩隻天魔封印在一些妖將的體內,可日子久了,妖怪們難免會沾上天魔那陰森詭異的氣息,變得越發孤僻、冷漠,或暴躁、嗜血,甚至思維詭異、麻木不仁,最後完全失去理智,被侵蝕汙染得無法回頭。
而這樣陰邪之物,魔尊體內至少有幾十個!
蘇折誠懇道:「若您信我,放幾隻天魔在我體內,讓我幫您分擔一部分鎮壓天魔的責任。」
魔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醞釀些狠話,可一張口,像把周圍的冷風都吃了進去,又吐了出來,過濾出來的就隻有中性的言語了。
「我倒是頭一回見著,主動要求往身上放天魔的。」
「您同意了?」
「本尊不同意。」
「……您還在生氣被拒絕麼?」
魔尊瞪他一眼,目光搖曳著狠辣,像一把浸透了月色的刀,直戳可入骨三分。
「我惱你,不過這一時一刻想打死你,可天魔會永久侵蝕一個人的性情與誌向,你若身負天魔,從此變了性情,再回不到從前!」
「倘若我變了。」蘇折笑道,「您會不要我嗎?」
他五官端然婉秀,眉是千峰一挺,唇是薄揮一筆,因此月下堅定一笑,能讓人想起白練般的江川,雖刀切劍刺,然水流不斷,可滴石落海,一寸一朝夕地流入心底,再堅冷也能被繞進去,再憤怒也被拋出來,顛來倒去,方寸都大亂。
魔尊的眉頭微微一動。
幾乎快要被打動、去相信蘇折,去同意把體內天魔拱手交出幾隻的一瞬間。
他忽然沉下來。
怎麼遇到蘇折這等說話特別好聽、性格柔中帶剛的妖官,他總會無端端地改變心意?
多年的冷靜鋒銳,還是占了上風,他幾乎把神情收斂得一絲不苟。
「既已拒絕,你不必說這些軟刀子的話,今日當我從未說過,你也未聽到。」
魔尊負手背對,冷淡吩咐。
「妖官蘇折,明日你召三大妖官過來,本尊有要事商議,不許遲了或少誰。」
一番話,似又把公事兒歸公事兒,私情都拋卻,仿佛剛才一時心迷、情動、凡欲、掙紮,終隻是月色茫茫下一種偶然,流過去就當沒有了。
蘇折遲疑一瞬,便後退躬身,繼續回到之前那般小心勸諫的模樣:「敢問魔尊,有何要事需聚四大妖官?他們三個此刻都有事務纏身,隻怕是……」
魔尊沉聲道:「有件事,極重要,比他們手頭在辦的所有事加起來,都重要!」
蘇折眉心一蹙:「這件事是……」
魔尊沉默片刻,又道:「提前告訴你也無妨,我們圍剿修仙門派,雖說總能殺滅九成敵人,可總有一成的漏網之魚逃了出去,一次便罷,許多次都如此。有時去偷盜靈寶,也偶有失敗,有些行動,也提前漏了風聲。本尊一直覺得,是有仙門在暗中窺視,可如今一想,或許他們已在我們之中安插了細作,也未可知?」
蘇折疑道:「消息泄露了幾次?」
「二十三次了。」魔尊皺眉極深,「這很不對勁。」
蘇折不以為意道:「您耳中有『萬聽天魔』,能讀萬人的心,要真有細作,您把妖兵妖將和妖官都召過來,一讀不就知道了?」
魔尊淡淡道:「『萬聽天魔』確能洞察人心,但奇怪就奇怪在這點。」
「怎麼說?」
「那些妖兵妖將我也聽過,並沒有十分不忠的,即便偶爾有幾個,也不可能探查到這些機密,那麼,消息是如何泄露?」
「也許對方有精於卜算之輩?或是用攝魂之術法,迷了那些妖將的心智?」
魔尊冷笑:「若如此,當真是比魔門還下作了。」
說完,他看向蘇折,目光沉銳難當。
蘇折道:「您這麼看我……是疑我不忠麼?」
「要不是我每日都聽你的小心思,我真要疑你。」
魔尊淡淡道,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可惜,你每日都想些亂七八糟的蠢事兒,連我穿什麼衣服都評頭論足,實在敗壞你在我心中的好印象,還有其他三個妖官,心思更是庸俗不堪,要是細作像你們四個這麼蠢,我就真放心了。」
蘇折無奈苦笑。
魔尊又道:「不過,有沒有這個細作,也是難說。倘若真有,我不知他究竟如何能把消息傳遞給同伴,這方圓萬裡都能被「萬聽天魔」所聽取,他心裡有異樣,我必然能發現。可時至今日,我沒有聽到一句奇怪的心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