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無法原諒(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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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眼簾,目色裡藏著深深的懊悔和痛苦。

「查出什麼了?」

停屍房,仵作抱拳:「大人,雲喜的致命傷在這裡,一劍穿月匈,且死前遭受極殘忍的虐待。」

他依次指著乾屍布有裂紋的腿骨和月匈腔位置:「初步斷定,是謀殺。」

雲三郎的淚唰地淌下來:「妹妹,妹妹……」

「再去查查為餘老夫人續命結陣的是哪位大師,把人帶過來。」

宋拂月領命。

桃鳶看著跪地痛哭的雲三郎,輕聲問道:「你很自責?」

「是我,是我沒保護好她,喜兒長得美,偷偷喜歡她的人不少,早知、早知會招來東陽侯世子那樣的豺狼,我不如就把她嫁出去,嫁給誰也好,隻要她好好活著……」

「嫁給狗二也好?」

雲三郎一默,哭著沒應聲。

桃鳶若有所悟。

安慰人的話她不方便說,看向崔瑩,崔瑩擺擺手,一副不知說何是好的架勢。

一個大男人,哭得如喪考妣,要女人來幫忙止淚,她未來的夫婿都沒享受過這待遇,哪肯去哄雲三郎?

哭了好一陣子沒人勸慰,雲三郎擦乾眼淚,他的悲痛不假,他的懊悔也是真,若給他重新選擇的機會,他斷不會固執己見,定會早早安排好她的婚事,免得招來禍事。

然而一切都遲了。

他眼裡泄出一絲刻骨的恨意,偏巧被扭過頭的桃鳶看得一清二楚。

這案子從雲喜屍身掉出來,進行到這一步已過去兩個時辰。

一隻信鴿撲棱著翅膀停在窗前。

為餘老夫人續命結陣的大師乃金光寺的圓映和尚,不僅鎮偱司的人馬去查,桃鳶初次啟用陸家專屬情報機構去查,查到這圓映和尚是十三年前犯了人命遁入空門避禍的不三道人。

金光寺距離京都快則半個時辰,慢則一個時辰,等到夕陽西下,宋拂月帶著身披袈裟的大師進門。

圓映念了聲佛號:「貧僧見過桃統領。」

「大師,本官有一事不明。」

「統領請說。」

「金人陶人結陣,真能續命?」

她問得認真,圓映手撚佛珠笑起來:「活人命數乃天定。」

他回得誠懇,桃鳶高看他一眼。

大周信奉不周山道統,道學興盛,佛學衰微,難得權貴裡餘老夫人信佛,家人為她延壽祈福,幾近癡迷。

「不三道人,你來告訴本官,你除了為東陽侯府出謀劃策弄出八金人、十二陶人,還說了什麼?」

她直接道破圓映和尚此生最大的隱秘,圓映修了十幾年的佛,此刻雙目竟銳利如刀,他腳步挪動,不等來到桃鳶三寸之地,身後負劍的玄衣人抬起頭。

陸家花重金培養的絕頂高手。

玄衣人隻是抬了抬眼,圓映和尚收回抬起的右腿,慢騰騰地想起這位不僅是皇帝陛下欽定的鎮偱司統領,還是財可通神陸家的少夫人。

權衡一二,得罪不起陸家,打不過負劍之人,圓映收斂鋒芒,慈眉善目:「大人知貧僧底細,也該知如今和尚不好做。」

不周山愈昌隆,天下佛門被擠兌地沒立錐之地,他在向桃鳶求饒,桃鳶無動於衷。

「邪法當滅,你為錢財名聲鋌而走險,就該想到有朝一日遭到反噬。」

圓映一嘆再嘆,自廣袖扌莫出一封冊子:「貧僧當年話不多,誆騙侯爺鑄金人、陶人不過是想多賺些錢財度日,但已洗心革麵,害人之心真不敢有。要說不當說的話,確有半句。」

「是何話?」

「侯爺問貧僧:增壽三五年的法子已有,可有增十年二十年的?」圓映笑容譏諷:「貧僧道他貪心過重入了迷障,有心敷衍,他執意相問,貧僧隻好回,有,但要以十六處子頭骨為祭,結陰陣。」

「剩下半句呢?」

「奪人氣運反哺己身,再以三位嫡親血脈心頭血為引,滿五載,成則,為活死人,再享十載壽數。」

崔瑩倒吸一口涼氣:「這不是害人嗎?」

桃鳶徹底冷臉:「好一個增壽之法,分明是招鬼之術!」

圓映苦笑:「來前聽說京都出現無頭乾屍時貧僧就有所猜測,」他閉上眼:「貧僧無意害人,卻還是枉造殺孽了……」

「大師不覺得悔之晚矣麼?」

回答她的是長長的一聲嘆息。

「來人!」

「大人!」

她按捺下火氣,問圓映:「若行此法,祭壇設在哪裡最為妥當?」

「祠堂下方,以祖宗香火,震四方煞氣。」

桃鳶忽然笑了:「大師,您這是修的哪門子佛?滿口邪祟。」

順道給了圓映心頭一擊,她帶人走出去。

圓映身形不穩,想追上前,被桃鳶留下的幾位武林高手包圍。

雲喜死時年十六,而圓映當年之語語焉不詳,是十六歲的處子,還是十六名處子……誰知道東陽侯府會做成哪般?

「你們統領呢?本侯要見你們統領!」

「省省罷,大人忙著辦案,沒空見你。」那女差努努嘴:「喏,同樣是侯爺,人家康寧侯安安靜靜在裡麵喝茶呢,你別吵到她。」

這京都有誰不知康寧侯是鎮偱司統領的枕邊人,東陽侯氣她不將自己放在眼裡,更氣她拿陸漾擠兌排揎,狠狠拂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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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東陽侯府,餘老夫人坐鎮家中。

桃鳶不請自來:「老夫人,得罪了。」

朱家的祠堂被翻了個底朝天,餘老夫人氣得厥過去,暈倒前指著桃鳶鼻子罵她行事荒誕。

「大人,祭壇找著了!」

荒誕?

桃鳶邁開步子。

有你朱家荒誕麼?

陰沉沉的地下室,擺著四四方方的祭壇,祭壇之上陳列十六顆人頭,新的、舊的,頭骨之上釘有三寸長鐵釘,長明燈擺在兩側燃起,燒得是屍油,拜的是邪鬼。

兩道牌位放在中間,頭一個寫著餘老夫人的生辰八字,後一個,刻的是大周天子的名諱。

李諶!

李諶從噩夢中驚醒,滿頭大汗。

「陛下又魘著了?」

皇後娘娘身披鳳袍,步調閒適地踩

在地毯,捏著帕子為他擦沁出的冷汗:「無礙的,隻是夢罷了。」

一覺醒來,李諶頭疼腦脹,然他為帝勤勉,不顧盡歡的攔阻勉強下床,他不願在皇後麵前示弱,張口岔開話題,說到餘老夫人八十大壽的事。

「金人裡滾出一具乾屍,太子嘔得不成樣,也不知案子辦得如何了?」

「這好說。」盡歡盈盈笑道:「請大監來一趟就知道了。」

「好大的膽子。」

桃鳶氣息沉沉,宋拂月早被這陣仗嚇傻,好一會腦筋才曉得轉,是啊,普天下論氣運,誰的氣運能大過當今陛下?

用發絲綁著的袖珍稻草人忽然墜落下去,駭了人們一跳。

「大人,這……」

「稟告陛下,由陛下定奪。」

這案子已經不是簡單的謀殺案了,其中牽扯到的,更多是東陽侯府與皇室的恩怨。

東陽侯祖上對開國皇帝有護駕之恩,是以李諶顧念朱家的忠心,又因餘老夫人乃已故太皇太後的手帕交,幾番往來,李氏給朱家顏麵。

在朱家祠堂底下查出一座詭異的祭壇,雲喜以及十五名受害的女子死於誰手不言而喻。

家裡藏著害人性命竊取帝王氣運的祭壇,至於老夫人知不知……

這就看陛下如何看待了。

一出金人藏屍案,挖出蘿卜帶出泥,帶出數宗命案和朱家忤逆的罪證,消息傳進皇宮,李諶勃然大怒,氣急攻心好險沒暈過去。

敗露了。

東陽侯府一家連同過壽的餘老夫人,當晚被關入鎮偱司地牢。

大牢門口,雲三郎死命拽著朱明衣領,目眥欲裂:「你還我妹妹命來,你還我妹妹命來!」「拉開他。」

宋拂月上前將人拽走。

竊取皇運乃誅九族的大罪,連夜桃鳶審理案子,始知祭壇上另外十五個人頭出自朱家家婢,為求十年富貴,徒增殺孽,視人命為草芥,朱家父子罪不容恕。

李諶禦筆朱批:夷三族,斬立決。

圓映和尚以邪法謀財利,被判三十年幽禁,即日起押往不周山附近的懲戒島,以餘生贖罪。

鎮偱司初立,一斬薛四郎,二滅東陽侯滿門,誰能想到隻是一起丟貓案,牽扯出皇運這般大事?

陽光刺眼,斷頭台上,朱家上至老夫人,下至十六歲的朱小公子,引頸就戮。

午時三刻一到,鮮血四濺,百姓叫好。

雲三郎牽著一隻大狗,狗見了朱明掉落的人頭叼起來便跑。

受傷的狗二大笑著流眼淚。

陸漾在鎮偱司的石室住了一夜,精神氣飽滿,瞧著絲毫沒受到影響,她牽著桃鳶的手,問:「那擄貓、虐殺貓的又是誰呢?」

「是狗二。」

「為何是狗二?」

桃鳶看她一眼,輕輕柔柔地捏她指尖:「因為雲三郎心軟,下不去手。」

這是一場兩人針對東陽侯府的復仇。

從雲喜死後官府拒不受理開始,雲三郎夜夢狸貓,自此愛貓如命,狗二夜盜雲喜屍身,以工匠身份潛入侯府,將屍身暗藏金人之中。

貓是引子,引的是不嫌事小,不怕事大的官。

試想一下,丟貓的案子都肯受理,遑論人命案呢?

這其中布置精巧,環環相扣,遠的不說,就說狗二以身犯險被餓得皮包骨的老虎咬傷,為的是昨日朱家門前金人破碎,無頭屍出。

狗二很窮,約莫大半的錢財都用在雇人『手抖』摔碎金人的那一霎。

「那武平呢?」

「我查過新水村附近的幾個村子,沒有叫做『武平』的,障眼法罷了,用來分散他二人對朱明的敵對。」

陸漾還有好多想問的,隻是看桃鳶眉梢泛起倦色,她問了最後一句:「為何他們篤定是朱明害人?」

血腥氣散在風中,又被長風吹遠,桃鳶勾著她的小拇指,容色莫辨:「自然是因為有人看見了。」

她看向跪下來流淚的男人,好似看到破廟那日朱明人多勢眾殘害無辜少女,而狗二,藏在角落,一雙眼睛如狼一樣盯著,死死咬著牙,因為畏懼,不敢發聲。

「做戲而已,他為何要那樣狠?斷了手指,還要再折一隻腿。我想,他永遠都原諒不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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