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揚帆遠航(2 / 2)
距離那場海難晃眼間仿佛過去好久。
細算的話,其實才不到一年。
人到現在還沒消息,李諶閉上眼,像是認命:「朕的鳳凰,還是去得太早了。」
康寧侯罹難一事對他的打擊太大,大監有心寬慰,卻不知該說點什麼。
「回陛下,國師來了。」
聽到門外麵的回稟,大監鬆口氣:國師來了,那就無需他來寬慰了。
……
京都的夏天聒噪得很,夏蟬藏在蒼翠的枝葉知了知了叫。
朱雀街北,瓦子巷,一處二進的小院,穿著樸素小白裙的女娃娃頂著一腦門汗跑進來:「阿娘!」
聲音清脆脆的。
含著絲絲的甜。
她一頭紮進女人懷裡,小腦瓜輕輕抬起,狀若桃花的眼睛盈滿孺慕:「阿娘。」
時值夏日,最需要穿得雅致清新的時節,京都第一才女很不合群地往身上套了一襲玄衣,黑色的衣裙恍惚發著亮,月匈前繡著一朵不大的白花,美則美矣,卻像在為誰服喪。
發間連抹玉色都瞧不著,隻別了一支沉鬱的桃木簪。
她用手捂住小羽毛亮晶晶的眼,小羽毛乖乖受她擺弄,末了等不到旁的動靜,小娃娃喉嚨發出一聲笑,極盡粘人地窩進阿娘懷抱。
礙於『命貴身輕』一說,三歲前她最好要少說話,也無需多勤勉,讀書、寫字都要比同齡人遲一些,話不能多說,否則會被阿娘和曾祖母打小屁股。
她彎了彎桃花般的眼睛,肌膚白得晃人眼,襯得這個夏天都清新亮麗起來。
她不說話,但那雙桃花眼無聲中會說話,哄得她的娘親憐愛地親親她的臉蛋兒。
桃鳶消瘦不少,家大業大,每天都有要操心的事,白日裡沒忙忙碌碌,操持家業,侍奉祖母,夜裡孤枕寒衾,每一晚,她都要直麵那人不在的鈍痛。
不似一刀抹了脖子血濺三尺的痛快,是隱秘連綿的難受卡在心坎,想起來就壓抑,就懊悔。
後悔當初為何不多愛她一點。
阿娘又在發呆。
小羽毛眸子轉開,噠噠噠跑開,等再回來,手裡捧著一塊香軟熱乎的甜米糕:「糕糕!」
本著能少說就少說的原則,她將米糕捧到阿娘麵前。
桃鳶不怎麼愛笑,這會卻笑了,她彎下月要,珍重地接過女兒送她的禮物,順手扌莫扌莫小寶貝的發頂。
每當這時,小羽毛則像被滿足了的貓咪,傲嬌地眯了眼。
「糕、糕!」
桃鳶正為女兒擦腦門的汗,身後的搖籃椅裡傳來軟嫩的聲音。
「呀!」小羽毛眼睛發亮:「妹妹!」
她邁著小短腿跑過去,看著這個陷在富貴窩裡的小家夥。
她要窮養才能活,妹妹卻沒這妨礙,曾祖母沒法在她身上施展,所以妹妹打出母腹就成了蔫了吧唧的綠葉子。
她想陸漾了。
她的母親。
小羽毛眨眼成為被淚淋濕的羽毛,看她哭,坐在搖籃椅裡玩算盤的陸綺小臉一垮,也跟著哭。
桃鳶知道她們在哭什麼。
若有眼淚的話,她也想跟著哭。
陸漾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這樣消失在她的世界,一個招呼都不打。
她俯身哄了一個又一個。
「哎呀,怎麼又哭了……」陸老夫人拄著拐杖走進來,率先走到小羽毛身邊捏捏她的小臉,想法子逗她笑。
桃鳶抱著小小的陸綺,柔聲道:「乖了。」
遙遠不可測的另一邊,瘦高的女人戴著花草編織的王冠,月要係一把木製的算盤,眉目如洗,沉凝地望向難以逾越的海域。
她深吸一口長氣,拍拍衣袖,隨即從巨石上跳下來,舉起從大祭司手中接過的權杖,振臂一呼:「想出去嗎?!」
「想!」
回答她的是近乎山呼海嘯齊齊整整的聲音。
不僅是天井村,方圓數百裡有人煙的地方她們已經踏遍,被死亡之海隔絕的人們,經歷過無數次的爭競、彼此懷疑,如今昂首挺月匈地站在這,仰望他們的海神大人。
毫無疑問的是,這個被大魚帶來的女人以睿智的頭腦和無畏的氣魄征服了他們。
而今,也要帶著他們征服傳說中不可渡過的死亡之海。
「想喝酒吃肉穿美衣華服,住高大房屋嗎?」
「想!」
「想你們的下一代不受這囚禁之苦嗎?!」
「想!!!」
音浪迭起,海風也隨之盪起。
陸漾喉嚨喊得乾啞,輕輕笑了出來,撩人的桃花眼一瞬迸發出前所未有的膽魄:「想,就跟我走。上船!」
麻繩解開,數十隻裝滿物資的木船被推入水,村民們懷著縱死也要沖出去的決心踏上去,年輕的攙扶年長的,女人抱著孩子,男人護著女人,一切進行的有條不紊。
「海神大人,請上船,帶我們見一見外麵的天地罷。」
大祭司謙卑懇切地彎了月要。
陸漾扶她起身,回頭看向孤寂被棄絕的村落。
這裡困了他們太久了。
也困住她很久了。
她踏上那艘嶄新的木船,舉目是充滿未知和危險的大海,眼前是一張張緊張期待的麵孔。
所有人盼著能得到海神大人的激勵。
是以權杖再次高高舉起來:「漫漫征途,我陸漾,願和大家同生死,共進退,死亡之海又如何?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天都不能阻我!」
「——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