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帝王之誼(1 / 2)
天不收李諶的性命,所以李諶活了下來。
艱險闖過這次鬼門關,陛下罷朝七日,誰也不見,包括一直等在殿外憂心如焚的太子。
七日內隻傳出一道令來,命皇後與太子共掌監國之權。
看不見人,哪怕從國師口中得知「陛下無礙」,但……是真的無礙嗎?
洛陽城疑雲密布,誰也拿不準那位病弱帝王心裡在想什麼,又還能活多久。
此番作為是強弩之末,還是故布疑雲?
這是一個燥熱的夏天,太陽一天比一天灼熱,人心也像架在油鍋上烤,一日日焦躁起來。
「陛下。」
「是國師啊……」坐靠在龍床的皇帝一臉病色,勉強笑笑:「朕身子不爭氣,勞煩國師次次為朕分憂了。」
「陛下無需客氣,守護皇族是不周山世代傳承的宗旨。」道貞眉眼隱隱藏著擔憂:「陛下不可再勞心費神,否則……」
「朕曉得,朕心中有數。」李諶看著她手上端來的冒著熱氣的湯藥,眸色幽深:「這副藥喝下去,能保朕多久?」
「一年。」
「一年……」他輕扯嘴角,喃喃自語:「一年,也不短了。」
他又道:「有勞國師。」
熱騰騰的藥湯不斷在上空飄著白氣,苦澀的味道充滿寢宮,大監低聲提醒:「陛下,國師已經離開了。」
李諶如若夢醒地嗯了聲,繼續看著那碗藥發呆。
是藥三分毒,這碗藥的藥效是早就備好的,其實他知道的很多,同樣的藥方用不同方法熬製,出來的藥效也不同。
國師乃護國國師、不周山山主,她在醫道上的造詣是一百個太醫令加在一塊兒都比不了的。
藥是虎狼藥,能保命,也能催命。
是用剛猛強勁的藥力催發出身體深處最後洶湧的潛能,藥力耗盡,吊著的那口氣也就盡了。
一年和十年八年比起來不長,但要和太醫令所說的「最多還有三個月」比,挺長的了。
國師說一年,那就一定會是一年,不多一天,不少一天。
想明白後,李諶顫著手去端那藥。
「陛下勿動,讓奴來伺候您。」
大監捧著藥碗湊過去。
喝藥之前,李諶忽然問道:「這藥……」
這滿是猜忌的帝王心啊。
臨死了,越是素日親近的,越要多猜疑兩分。
大監心下誠惶誠恐,麵上八分不動:「找太醫令驗過了,沒問題。」
李諶垂下眼睫,默不作聲喝藥。
空藥碗交到小內侍手中,大監捏著帕子為李諶擦拭唇角。
「召康寧侯入宮,朕要見她。」
「是隻召康寧侯?」
「去罷。」
罷朝七日的李諶繼下令皇後與太子監國,又有了新的動作——召陸漾進宮。
眾大臣愁得眉毛打結,想見皇帝見不著,隻得了國師一句「無礙」,其他人無論宮人還是太醫,皆三緘其口,弄得人頭發都要愁白了。
「君侯,這邊請。」
陸漾隨宮人穿過一道道長廊,夏天的風微燥,吹動她嶄新明淨的紫金長袍。
踏入帝王寢宮,眾宮婢退下,她見到躺在病榻形容枯槁的李諶。
見之,竟不敢相認。
「陛下?」
李諶虛弱無力地招招手:「阿漾,快過來。」
陸漾步子加快,扶他坐起。
龍涎香的味道彌漫著腐朽陳舊,陛下不早朝,人心思變,背地裡不知有多少人猜測他快不行,親眼見到病得要死的李諶,陸少主緊抿著唇。
她看起來成熟很多,麵容年輕,桃花眼抬起,卻沒了早幾年的年少可欺。
李諶羨慕極了。
身在權利之巔,驀然回首仿佛所有人都在成長,唯有他頭也不回地頹敗、老去。
他嘗到變老的滋味,是苦的。
「阿漾,你再和朕說說,你流落海外的那幾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前朝後宮,他誰也不見,獨獨要見陸漾,換個沉不住氣地早已失了方寸露出破綻,陸漾撩起衣擺坐在大監搬來的圓凳:「好,臣說給陛下聽。」
這一說,從未時一刻說到未時三刻。她的際遇神奇,哪怕重聽一回,李諶也從中得到些許慰藉。
天不負有心人,哪怕窮途末路都會仁慈地給人留下一線生機。
「國師說,你是朕天命所歸的『鳳凰』。」
陸漾咽回到嘴邊的話,安靜聽他言語。
「朕很開心。」他激動地抓著陸漾的衣袖:「陸漾,朕真的很開心。」他眼神肉眼可見地黯淡下來:「可朕好似承受不起上天賜下的福分。」
「陛下……」
「我年少登基,主弱臣強,我這皇帝當得如履薄冰,親政多年統治方才穩固,可惜要毀在這衰敗之軀。國師說你是上天賜給朕完成大業的『鳳凰』,我興奮很久,想著上蒼總算看到我的心血和努力,承認朕是一位好皇帝。」
「陛下實乃明君。」
李諶自嘲笑笑:「明君?」
他顧自說這話,不需要人來回應:「曾幾何時,王令之是朕心頭大患,因他資歷高,朝中許多人奉他為師,權利大到能阻礙朕的禦令,朕夜裡睡覺都不踏實,好在有你,你膽子大,不畏懼世家,朕原想和你譜就一則君臣佳話,遺憾……」
陸漾曉得他在遺憾什麼,遺憾她中途出了岔子。
「朕沒法子,羞為真龍天子,卻被群臣掣肘,沒有半點自由,阿漾,你是陸家少主,是陸地財神,你該懂朕的,是嗎?」
「是,陛下不易。」
「朕太難了。」李諶仰頭看著床帳:「朕隻能重用皇後。」
他終於說到了皇後。
陸漾眸子低垂,視線落在李諶搭在她衣袖的手。
「陸老夫人一代奇女子,她教出來兩個極出色的孫輩,你我就不說了,至於盡歡……」
他由衷感嘆:「她學習能力強,對政事敏銳,見解獨到,月匈襟廣闊,若她為帝,會比朕做得還要好。她是朕始料未及的變數。」
變數,要可控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