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七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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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的一切都有些像朦朧的夢境。

寧倦一動不動地坐在大雪中,抱著那具燒得麵目模糊的焦屍,直到鄭垚派人加急找來了棺木,也不願鬆開。

大片大片晶瑩的雪花紛紛落落,周遭的風冷得刮骨,天寒地凍的,即使侍衛撐著傘,再這麼坐下去,怎麼受得住!

鄭垚心裡不是滋味,這段時日,他見陛下與陸大人之間種種,隻覺得陛下對陸大人,或許就是純粹的、因本能的占有欲而滋生的幾分感情,畢竟陸大人那張臉,的確是堪稱絕色。

現在看來,這份感情恐怕沒那麼膚淺。

他咬咬牙,大著膽子彎下月要:「陛下,恕微臣得罪。」

話罷,就想掰開寧倦抱著屍身的手。

寧倦陷在自己的意識之中,對外界不聞不問,直到鄭垚伸過了手,他才有了反應,以為鄭垚是來搶陸清則走的,猝然暴怒,眼底閃爍著寒銳冷光:「讓開!不許碰他!」

他的反應好似隻是下意識的,年輕俊美的麵孔上浮著的依舊是幾絲絕望沉默的茫然。

鄭垚砰地跪到地上,哀求道:「陛下,再在這兒待下去,陸大人也會凍僵了。」

這句話將寧倦所剩不多的幾絲理智喚醒了。

老師身子不好,怕冷又怕熱的,夏日裡嫌棄他身上太熱,不喜歡他湊太近,冬日裡手足又冷冰冰的,燒著地龍也睡不好,睡到半夜足底仍是冷的,這時候就又不嫌棄他了,像隻驕矜的貓兒,願意躺在他身邊,汲取一點熱意。

寧倦的嘴角彎了一下,隨之而來的,又是喉間發哽的巨大悲慟,像是有什麼堵在了喉間,吞咽不得。

懷雪怕冷。

寧倦僵硬地抱起焦屍起身,呼吸輕促,小心翼翼地將他放進棺槨中,一眨不眨地注視了那道熟悉的輪廓許久,才沙啞地吩咐:「回京。」

從京城奔行而來,花了一整夜,扶棺回京,卻花了整整兩日的時間。

陸清則送史大將軍遺體回漠北安葬,回途遭遇驛館走水,葬身大火的消息提前飛遍了京城,震驚了無數人。

範興言聽聞消息,失手就摔了硯台,在國公府裡等著陸清則的陳小刀也「啪」一下,摔了個古董花瓶,程文昂晃身摔下了石階,陸清則培養起來的下屬也紛紛不可置信,反復追問確認,臉色空白。

也有人暗中拍手稱快。

這個礙眼的陸清則,總算是消失了。

寧倦帶著棺槨回到京城時,正是清早,卻陰雲遍布,厚重的黑雲湧動在京城上空,壓抑得讓人喘不上氣。

陳小刀、範興言和許多與陸清則相熟的官員都等在城門口。

陳小刀眼睛哭得紅通通,好不容易忍住了,看到那口棺材,鼻頭一酸,又哇地哭了出來。

他現在後悔沒有好好練字了。

往後公子不會再給他寫帖子,讓他照著臨了。

眾人本來還能忍著,聽陳小刀哭起來,也不禁潸然,範興言忍著悲意,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寧倦長身一禮:「臣等,求陛下徹查此事!」

其他人也紛紛朝著寧倦長揖:「求陛下徹查此事!」

好好的驛館,怎麼會突然走水,還撲也撲不滅?

京中對陸清則有殺意的人太多了。

寧倦淡漠地掃了眼這些人,沒有說話,帶著棺槨直接越過。

陳小刀連忙追趕上來,鄭垚掃了一眼,見陛下沒有吭聲,便俯身將陳小刀一提,抓到自己馬上帶著。

回到了宮中,棺槨停靈於養心殿中。

負責護送陸清則的侍衛也跟隨回了宮,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等待責罰,每個人都做好了死罪臨頭的準備。

從驛館回京城的這兩日,寧倦已經清

醒了不少,麵無表情地掃了眼這些侍衛,極度的悲痛過後,難掩心頭陰鷙的殺意。

就是這些沒用的東西,沒能及時將老師從火場中救出來。

彼時老師明明就與他們隔著那麼一點距離,明明一個轉身就能發現……

濃煙滾滾,火舌舔舐,他在睡夢之中呼吸不暢時,該有多疼多害怕?

寧倦陰沉地盯了這些人半晌,正要下令,餘光掃到一邊還在抹眼淚的陳小刀,腦中忽然響起那日在城門口分別時,陸清則和他說的話。

永遠不要遷怒、殘殺無辜的人。

但對該下手的人,亦不要心慈手軟。

要殺對的人。

他當時望著陸清則的眼睛,點頭應下了。

寧倦垂在身側的指節蜷了又鬆,反復幾次之後,冷冷開口:「所有人下去領杖三十,往後別再出現在朕眼前。」

說完,目光吹落到鄭垚身上:「鄭垚治下不力,事後同領三十杖,罰奉三年。」

聽到這道禦令,包括鄭垚在內,所有人都蒙了蒙。

不是這個懲罰太重,而是太輕了,當真就是責罰一下。

他們都是跟隨去過江右的,再清楚不過陛下有多珍視陸大人,現在陸大人遭此劫難,他們護衛不力,居然沒有見血。

還是鄭垚最先反應過來,連忙帶著眾人叩首:「臣等領罪!」

寧倦沒有再看他們,叫來長順,吩咐陸清則的後事。

他答應過陸清則了。

若是他沒有做到,老師會很失望的吧?

雖然親眼看到了陸清則的棺槨,長順仍是有一絲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陸清則病骨支離的,看起來總是一副活不過三日的樣子,但這麼些年過去了,陸大人依舊好好的。

現在,陸大人,沒有了?

往後再也見不著了?

見寧倦的臉色看起來格外平靜,看不出分毫的其他異色,長順死死揪著小帕子,吸著氣將陛下吩咐的全部記下。

寧倦要陸清則的後事在養心殿舉行,以無比盛大、堪比皇家的規格。

這合不合禮數,長順已經無暇思考。

陸大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合不合禮數的?

他很清楚寧倦的脾氣。

陛下現在還能克製著,是因為陸大人的後事還沒有安排好,等安排好了陸大人的後事,那些現在還在暗中發笑,覺得陸清則死了,拔去了眼中釘肉中刺,日子又能舒坦了的人,還能有安寧之日?

消息一傳出去,朝廷裡果然就此事又吵了起來。

許閣老直接帶著一批大臣求見,強烈反對讓陸清則在宮中舉辦後事,同樣趕來的還有陸清則的下屬,紛紛贊同陛下的提議,現在寧倦越是予以陸清則殊榮,他們月匈口的鬱氣就越能化解。

什麼低不低調的,陸大人人都沒了,他們無所謂了!

往日裡,寧倦會聽陸清則時不時遞上來的奏本勸諫,畢竟這些朝臣,許多都是一開始就支持他的,若是剛坐穩皇位,就收拾他們,未免不會叫人寒心,不肯再真心做事。

但現在沒有陸清則的勸了,這些人又如此不知好歹,寧倦不會再手軟。

他其實並不在意這些人怎麼看他,史書上又會如何記載。

聽著下麵的爭吵不斷,寧倦沒什麼表情地扣下了茶盞的蓋子,「當」的一聲,眾人才暫時一消停,紛紛看來。

「從今日起,罷朝七日。」

聽到寧倦嘴裡吐出的幾個字,眾臣嘩然,許閣老麵色發臭,還想再說,寧倦卻已起身,直接離開了南書房,長順皮笑肉不笑地躬了躬身:「許閣老,請走吧。」

一群言官哪兒肯離開,當即就準備跪在乾清宮外,長順看

了兩眼,也不叫侍衛拖人,讓人去準備了幾盆水,倒在這些人跪的地方。

數九寒天,一盆水潑下來,很快就結了冰,浸透了衣衫,風再一吹,那寒意也不是單純跪在雪地裡能比擬的,跪了一會兒就受不住了,隻能在心裡怒罵著這閹人的惡毒,暫時退卻了。

寧倦漠然地忽略了言官跪地勸諫的消息,走向養心殿。

步入養心殿時,他忽然想起什麼,扭頭望向更深處的深宮方向。

那裡有那座才新修好的宮殿。

美輪美奐,雅趣盎然,上麵的題字是「隱雪軒」。

那是為陸清則精心準備的囚籠。

他謀劃著,想等陸清則從漠北回來,就將他囚藏起來。

老師心軟,總會被他磨得同意。

待在那裡麵,陸清則不會再受到外界風風雨雨的乾擾,能被他好好地保護著,不會再受到傷害。

寧倦盯著那邊看了許久。

久到身側的侍衛忍不住小聲問:「陛下?」

寧倦慢慢地收回視線:「永封隱雪軒,禁止任何人出入,凡擅入者,格殺勿論。」

話罷,他跨進了門檻。

長順命人準備得很快,靈堂收拾妥當,陳小刀正跪在靈柩前,邊燒紙邊小聲說:「公子,你有沒有見到大將軍?你和他結個伴兒,路上也不會被欺負……今兒是你的生辰……」

說著說著,就有些哽咽。

寧倦的腳步一停,茫然地想,是啊,今天是陸清則的生辰。

幾日之前,他還期待著這一日,想著今日陸清則便能回來了,自此以後,懷雪就是他一個人的懷雪,不必再顧忌那些塵俗的目光,想怎麼叫陸清則,就怎麼叫。

往後陸清則的每一個生辰,他都要在這樣的空寂中度過。

寧倦的腳步忽然有些搖晃,走到棺槨前時趔趄了一下,眼前一暗,竟然就這麼半昏了過去。

不眠不休地趕了三夜的路,遭此打擊,就算是寧倦也站不住了。

長順緊急將徐恕請來了宮裡,給寧倦施了一針,又強行灌了藥。

寧倦意識模糊卻清醒,處於一種奇異的狀態。

分明躺在溫暖如春的寢宮裡,身下是柔軟是床榻,他卻仿佛回到了從前待在冷宮裡的時候,冷意像是透過破洞的窗縫,從四麵八方滲過來,他一個人裹在冷如薄冰的被子裡,無論再怎麼努力把自己蜷縮成一小團,都會被寒意侵蝕。

那雙溫暖的手不會再探過來了。

長順看著寧倦慘白的臉,憂心不已,小聲和徐恕說了說寧倦的情況:「……鄭大人說,陛下那日見到陸大人的遺體後,生生嘔出口血,但到現在也沒有哭過……」

徐恕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

從前他隻覺得這對師生感情當真是好,而今看到寧倦的樣子,這哪是師生情誼能說得通的。

陸清則不僅是寧倦的老師,還是他喜歡的人。

那種失去所愛的錐心之痛,徐恕再了解不過,在這種感同身受之下,得知這段悖德情愫的震驚都被蓋了下來,沒那麼令人大驚小怪了。

徐恕搖頭道:「這是心病,我也醫不了。」

他隱晦地低聲提醒:「仔細看著點陛下。」

寧倦其實都聽到了,隻覺得有些可笑。

對陸清則下手的人還沒查到,他怎麼可能尋死覓活。

等徐恕離開了,寧倦慢慢翻身下床,長順趕緊來扶:「陛下,您怎麼起來了,再休息一下吧?」

寧倦沒搭理:「鄭垚也該回來了。」

他心裡再清楚不過,哪些人會對新政有意見,哪些人想對陸清則下死手。

他沒有理由動這些人,卻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藏起陸

清則,這些人就對陸清則下了手。

寧倦預估得很準,他才剛起身喝了徐恕開的藥,鄭垚就帶著查到的名單回來了。

鄭垚的臉色不太好看,將名單呈給了寧倦:「陛下,涉事者頗廣。」

陸清則的政見有利於百姓,但很得罪京城的達官貴人、王公貴族,每被分走一絲利益,他們就對陸清則記恨一分。

即使那些利益於他們而言並不重要,但他們就算是將家中滿溢的米糧傾倒給圈養的畜生吃,也不會分給飢餓的災民一口糧。

寧倦掃了一眼,不出所料,他心裡的名字都在名單上。

鄭垚低聲問:「陛下,您準備怎麼做?」

「搜查證據,」寧倦將名單隨手一拋,寫滿了名字的紙張飛飄而下,落到鄭垚的眼前時,帝王冰冷的聲音也隨即落下,「一個也不要放過。」

這是要□□。

鄭垚無聲打了個寒顫,叩行一禮,領命而去。

外麵又下雪了。

寧倦披上外袍,回到了養心殿。

陳小刀哭累了,已經被帶走了,餘下的人諸如範興言,也隻是能來上柱香,沒有被允許在靈堂多待。

老師喜靜。

周遭終於沒有其他人了。

寧倦走到棺槨邊,坐了很久,天色愈黑,周遭靜得仿佛能聽到蠟燭燃燒的聲音,他閉上眼,將腦袋貼在冰冷的棺木邊,卻嗅不到一絲讓他安心的熟悉梅香。

「老師……」

寧倦有些恍惚。

他已經忘記上一次和陸清則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沒有爭執,沒有互相試探,是在多久以前了。

這幾個月,陸清則一直被困於朝廷的爭端與他的步步緊逼之中,受盡委屈。

他眼眶發紅,輕聲道:「我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

陸清則停靈的第一夜裡,錦衣衛得令,四散在京中各地,踹開了第一個宅門。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前些日子,詔獄才關滿了衛黨和逆黨,盡數斬殺之後,空了還沒多久,又再次熱鬧起來。

等到白日的時候,鄭垚才歇了口氣,但得知消息,曾在私底下一起謀劃的所有人卻變了臉色。

從昨日陛下親自扶棺入城,將陸清則的靈柩停在養心殿,不合規矩地舉行皇家規格的喪葬之時,他們心裡就有些不安了。

不是說陛下對陸清則已經沒有了師生之情,準備兔死狗烹,擇日斬殺嗎?

不是說陛下多次看向陸清則的眼神裡都有著不耐煩的殺意,可怖無比嗎?

他們明明是順著陛下的心意做了事,怎麼會這樣?

難不成陛下和陸清則隻是演給他們看的,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決裂過?

他們心驚膽戰之時,寧倦正在一心一意地為陸清則辦著後事,待在養心殿內一步不出,近乎不休不眠、不吃不喝,讓長順一度害怕陛下是當真想不開了。

事實並非如此,寧倦隻是感受不到疲累,也吃不下東西。

每日唯一能讓他移開盯著靈柩的視線的,隻有鄭垚的回稟。

「陛下,主要謀劃此事之人,是許閣老的女婿靜平候……馮閣老的大兒子,也有涉及。」

鄭垚回稟時,眼皮直跳個不停。

許閣老也就罷了,一個酸腐古板、自視甚高的糊塗老兒,如不是年輕時桃李天下,資歷頗深,早被革職了,但馮閣老是最初就支持陛下的人,他的女婿範興言,還是陸大人的好朋友。

大概是在陸清則的棺槨麵前,寧倦沒有展露出太過可怕的神色,輕描淡寫道:「靜平候一家處斬後,許平也該致仕告老了,回鄉路遙,山匪眾多,看顧著點。」

聽出這句話背後的森然殺意,鄭

垚的眼皮跳得更厲害:「臣明白了。」

寧倦又安靜了會兒,淡淡道:「馮閣老也開始老眼昏花了,讓他在家養養病,白發人送黑發人,也該歇停一下。」

見寧倦沒有牽涉到範興言的意思,鄭垚在心裡不免唏噓了下。

除了陸清則,還有誰能圈得住陛下呢?

鄭垚領了命,正想離開,寧倦又遞給他幾封書信:「傳出去。」

當日,除了兩位閣臣也受牽連,又被帶走了幾家的消息傳遍京城外,也有另一個消息傳了出來。

是從前陸清則寫給陛下的信。

信中向陛下舉薦了多位官員,令人震愕的是,這份舉薦的名單裡,不單有支持陸清則、與陸清則交好的人,還有許多,是對陸清則非常不滿,經常上諫彈劾的官員。

他們之中不乏懷才不遇者,在曾經的衛黨打壓之下,鬱鬱不得誌,直到忽然被陛下看中,從此平步青雲,便也獻上了對陛下的忠誠,走到了現在。

他們受過衛黨之亂,便害怕陸清則會再勾結黨羽,再出黨派之爭,即使陸清則沒有表現,也依舊有疑慮在心。

結果現在告訴他們,陛下當初會看上他們,選擇他們,都是因為陸清則。

陸清則才是他們的伯樂,是那個有恩於他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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