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51(1 / 2)
不遠處,熱鬧嘈雜的花園宴會仿佛隔斷在了另一個空間。
顧夕蒼白的雙頰因憤怒泛起一層薄薄血色,眉心皺著,溫柔似水的眼睛鮮見地瞪視向身旁的次子。
葉舒城似是聽到了一個多麼離奇的故事。
錯愕和無奈相繼交雜在他眼中。很快,這些情緒化作唇邊一聲輕嘆:「媽,您是第一天認識我嗎?」
顧夕聞言,仍舊微側著身子,直麵身旁的次子:「那你現在解釋一下。」
葉舒城:「您先告訴我,您看見什麼了?」
他要依據母親的所見組織措辭。如果母親隻是見到一個與他幼時極為相似的孩子,那他完全可以推諉過去。
然後就聽顧夕冷聲說道:「我看見了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孩子。不僅如此,還聽見你在他麵前自稱爸爸。」
葉舒城心口一緊。
他沒想到母親竟然聽到了這麼多。這樣看來,他似乎並沒有太多辯駁的餘地。
時間在沉寂中悄然流逝。
葉舒城感到前所未有的煩亂,除此之外,心底深處一個小小的角落,竟然體會到了一絲難以言說的鬆快。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盡管他身不由己地逃避著這一切,依然有奇跡般的紐帶將一切聯係到一起。
當命運如山洪席卷而來時,一切抵抗都將化作虛無。
「怎麼不說話?」
顧夕加快了語速,讓自己顯得咄咄逼人一些,「我還等著你的解釋呢。」
說話的同時,她已經有產生動搖了。剛才情緒太過激憤,想到什麼便說什麼,現在漸漸平靜了些,隱約意識到有些不對。
葉舒城對上母親的視線,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答道:「以您對我的了解,真不應該編出這樣一個故事。真實的情況和您想象中的恰恰相反。」
他頓了頓,似是有些自嘲,唇角幾不可查地向上勾起,「真正沒有名分的人,是我。」
一個人守著秘密這麼久,甚至被哥哥發現的時候,他也隻說了一半。現在在母親麵前,他感到疲憊至極,終於卸下防備,就連五年前在美國發生的那段故事,也幾乎不帶美化地和盤托出。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轉述一個與他無關的人的故事。
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己上趕著。
人家說過,她不需要男人,孩子也不需要父親,希望他識趣地消失。他當時頭腦發熱得厲害,明明心裡不願意放手,嘴上卻裝作同意,以此尋求和她更多的相處機會。
顧夕聽罷,睜大了眼:「這……我聽說過類似的案例,比起在精子庫盲選,國外一些有錢的單身女性更傾向於采用這種方式,挑選基因優秀的男人419,然後偷偷生下僅屬於自己的孩子。」
葉舒城:「是。我就是那個工具人。國外那些女人行事時會特意隱瞞自己的意圖,但是她很坦誠,沒有隱瞞我。所以,現在的一切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
他的音色很沉,像冰河底下深流的泉水。這一股泉水從顧夕心頭淌過,寒涼至極,凍得她身體微微發顫。
葉舒城注意到母親神色的異樣。
他恍然輕笑了下:「不過,現在我已經可以接近她們了。您也聽到了,孩子喊我爸爸,孩子媽也容許了我的存在。」
顧夕聞言,月匈口盪起一陣細密的疼。
「你很喜歡她?」她輕聲問。
葉舒城垂了垂眼,算是默認。
顧夕深深呼吸了幾口,左手撫上車窗框,過了會兒又將手放到膝上,動作顯出幾分無措:
「怎麼會這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家裡人?」
這個問題讓葉舒城很難回答。
無論怎麼說,他不信任家人,對家人有所隱瞞,都是不爭的事實。
顧夕很快反應過來:「你是不是怕爸爸知道了,會做出不利於那個姑娘的事?」
丈夫的專橫嚴厲和大男子主義,顧夕自然深有所感。
葉舒城輕嘆一口氣:「她……比你們想象中更獨立,更強硬,也更排外。我不止怕父親知道,也怕你和哥哥知道,會忍不住介入她的生活。」
顧夕有點傻眼:「可是,那也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孫子。我怎麼可能知道了寶寶的存在,還對她們不聞不問……」
「是的,我就猜到您會這樣想,最終也會這樣做。」
顧夕怔了一會兒:「讓孩子擁有正常的家庭關係,有什麼不好嗎?」
葉舒城靜默片刻,理了理思路,低聲向母親解釋道:
「首先,家庭這個詞,於她而言,就是個無用的東西。一個完整的家庭,核心應該是夫妻,其餘關係由夫妻之間延展開來。」
顧夕想了想:「沒錯。」
葉舒城的眸光驀地暗了下來: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她並沒有把我當成家人。」
倏爾,他輕輕扯了扯唇,音色低得像氣音:
「或者說,她一點也不愛我。」
顧夕愣看著他。
葉舒城:「在她眼裡,我的角色相當於她的同事,一個一起帶娃的同事,幾乎沒有感情的聯結。而你們在她眼裡,不是孩子的爺爺奶奶,隻是她同事的家人。和孩子有關的事情可以視作她心裡最重要的工作,試問,一個獨立排外,且對這項重要工作有很強占有欲的人,怎麼可能容許一個同事的家長入侵她的舒適圈,甚至對她最重要的工作指手畫腳?」
「我……」
葉舒城:「因為她對我沒有感情,也沒有要和我組建家庭的意向。所以,與我有關的所有人,於她而言,都是陌生人,你們介入她的生活,接觸她的孩子,隻會讓她感到難受,感到被侵犯。」
顧夕聽明白了。
她兒子愛上的女人家庭觀念非常淡薄,同時也沒把她兒子當丈夫看,純純就是一個工具人。
在她眼裡,不存在一個美滿健全的家庭,隻有一個工具人和工具人那群煩人的、隨時都有可能跳出來影響她和她女兒生活的親屬。
葉舒城說完這兩段話,神色恢復如常,隻有內心深處,莫名感到一陣脫力。
母親再次看向他,眼神帶著疼惜。
在這樣的視線中,葉舒城恍然意識到一點——自己之所以一直瞞著父母,其中一個隱性原因,就是他不願意麵對這樣的眼神。
他想保護自己可悲的自尊。
不願讓父母知道,他連女兒都有了,卻不能擁有正常的身份。也不願讓父母知道,他在心上人心中宛若螻蟻,在追逐她的路上近乎一事無成。
車廂內安靜得有些過分,葉舒城把司機叫上來,讓他先送顧夕回家。
「別……」顧夕不自覺望了眼窗外,「我還想再待一會兒。」
葉舒城猜到她的想法:「媽,別為難我。」
說罷,他決絕地讓司機即刻啟程。
郊區的道路寬闊又僻靜,顧夕凝視著窗外,隻能看見路燈下黑綠色的行道樹一棵一棵疾速晃過,毫無美感可言。
她兀自沉思了許久,終於耐不住,問道:
「我真的不能去見見她們?凡事總會有轉機,難不成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再說了,你媽以前好歹是學心理學的,有分寸,至少不會給你搞得更砸。」
葉舒城:「我一直都在尋求轉機,也在不斷地嘗試。」
隻不過,之前那些嘗試,都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戰爭,沒有把家人考慮在內。他總妄想自己處理好一切再告知家人。
現在,他老媽非要加入,他不得不考慮一些其他的可能。
很快,葉舒城心裡有了方案。
「您可以去見她。」
他放下話來,顧夕還來不及高興,就聽到後麵的一串行為指南,
「但是,您去見她之後隻能做一件事。那就是作為葉家長輩的代表,向她承諾,不會爭奪孩子撫養權,不會要求孩子改姓,也不會動不動就入侵她和孩子的生活,更不會要求她和我建立婚姻關係。」
顧夕:……
她這是生了個什麼玩意兒!胳膊肘何止往外拐,根本就是長在外邊的!
很快,顧夕理解了兒子這段話的深層含義——先讓孩子媽放鬆警惕,口子才能慢慢豁開,才有進一步接近她的可能。
顧夕看兒子的眼神瞬間變了。
前一秒還是溫柔疼惜,這一秒就變成了——好個奸商,真不愧是他爹的好大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顧夕忍不住朝他豎起大拇指:
「你這是兩頭算計,一邊算計你媽,一邊算計那個姑娘?」
葉舒城揚了揚眉:「您非要說我算計,我也沒法反駁。但是,我讓您和她說的都是真心話,我的家人不會在任何事情上逼她。您就說能不能辦到吧。」
顧夕悠悠地倒到靠背上,閉上眼。
轎車勻速朝城東駛去,一路無聲。
許久後,她咬了咬牙,答應道:「可以。」
葉舒城:「父親那邊……」
「有我在。」顧夕目光堅定,「不用管那個老頭的想法,萬一日後被他發現了,讓他來找我算賬。」
葉舒城笑起來:「要的就是您這句話。」
顧夕看他笑,莫名有點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