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婚(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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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萬籟寂靜,唯餘風嘯聲。九重天高高在上,連風也比凡間大,墨色的雲在腳下翻湧奔騰,山呼海嘯,有一種無聲的壓迫感。

一位神君的洞府前放著兩個狻猊,左麵的狻猊昂首抬足,凶狠威風,右麵的狻猊閉目垂首,慈悲安然。

兩尊石狻猊盡職盡責地鎮守著洞府,萬年來仿佛沒有變化過。但天界的夜漫長而寒冷,連石狻猊也耐不住寂寞,在黑暗中你來我往地說起話來。

左邊那隻凶猛的狻猊望著天空,問:「那邊是什麼?」

右狻猊不答,左狻猊又問了好幾次,右狻猊被煩的睡不了覺,終於撩開眼皮看了眼。

西方黑雲後映出淺金色的祥光,隱約還有華彩在其中穿行。右狻猊隻瞥了一眼,就又寵辱不驚地闔上眸子:「昆侖山。」

「昆侖山?凡間最近又有人飛升嗎?」

「你每天睜著眼,眼神卻不怎麼好。」右狻猊閉著眼,慢悠悠道,「沒看到雲層裡還飛著鳳凰嗎?依我看不是飛升,是有人在舉辦婚禮。」

「婚禮?」左狻猊聽到,十分詫異,「如今北、中兩方天帝都生死不明,天界風聲鶴唳,人人自危,還有誰敢在這個關頭辦婚禮?」

「能在昆侖山驅動鳳凰,除了西王母,就隻有那位明淨神女了。」

左狻猊不由想起這段時間天界的傳聞。他們雖然是石像,但天上寂寞,稍微有些八卦就傳得飛快,連他們這些看門的石頭也聽說了。左狻猊明知道不會有人聽到,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明淨神女的未婚夫,就是北天宮那位廢太子,不是和魔女私奔了嗎?」

右狻猊意味深長地搖搖頭,諱莫如深道:「玄後說太子是去人間歷練了,誰看見玄太子私奔了呢?何況,如今玄帝、玄後都不復存在了,太子是不是和魔族私奔,又有什麼要緊。」

左狻猊什麼事都要和同伴爭個長短,聞言立刻道:「誰說玄帝不復存在,那位不是自立為帝了嗎?」

「那怎麼能算?」

「怎麼不算?如今連中央天庭都被他打下來了,聽說前幾日,他又往南天去了。說不定,他要成為天界有史以來第一位兼任北、中、南三方天帝的神族呢。」

「他可不是神族。」

「神魔混血,至少有一半算是神族。」左狻猊像是唯恐天下不亂,幸災樂禍道,「那位全天下通緝同父異母的兄長,明淨神女卻公然和廢太子成婚。等著瞧吧,今日昆侖有的熱鬧呢。」

此刻昆侖山正燈火通明,仙樂陣陣。一條紅色長毯從山階鋪到瓊華宮,一直延伸到殿中心華麗莊嚴的高台。燈火通明,仙娥們漂浮在半空,朝下方灑落靈葉瓊花。

花瓣漫天飛舞,眾多仙人齊聚一堂,低聲談笑。忽然,門口禮官長長唱道:「明淨神女、玄帝太子至。」

眾仙停下交談,齊齊轉身看向門口。禮樂聲驟然響亮,昆侖山的祥鳥都朝瓊華宮飛來,數十隻鳳凰繞著山頂引吭高歌,尾翎拖出長長的七彩祥光,久久不絕。

蒼穹寂靜如墨,昆侖山卻又是設宴奏樂又是天降祥瑞,西天的異象在黑夜中如燈塔一般,隔著千裡之遠都能看清。

一團紅雲出現在宮殿門口,華蓋如雲,珠光燦璨,絕色仙娥們用鳳凰羽扇遮著後麵的人影,透過重重團扇,隱約能看到一雙璧人。

觀禮賓客知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明淨神女羲九歌和玄帝太子姬少虞了,他們都露出微笑,用最得體的姿態迎接新人。

新人並肩而立,在漫天花瓣中踏過紅毯,穿過眾多賓客,走向前方高台。先前有羽扇遮擋,現在新人從他們麵前經過,觀禮仙人才終於看清這對天界最出名的金童玉女。

新郎是玄帝太子姬少虞,新娘是明淨神女羲九歌。據說他們兩人從小相識,青梅竹馬,在長輩樂見其成中訂了婚,多年來形影不離,感情和美,堪稱天界模範夫妻。

據說明淨神女和玄帝太子郎才女貌,男方貴為太子,豐神俊逸,女方出身高貴,溫柔體貼,一直是天界宴會上的美談,就算把話本子裡的男女主角摳出來,也不會比他們更完美了。

據說明淨神女盡善盡美,尤其難得的是對太子十分深情,這麼多年連大聲和太子說話都不曾。如今北天宮遭遇大變,太子被同父異母的兄弟篡了位,姬少虞一夜間從貴公子變為階下囚,但出身名門的未婚妻依然對他不離不棄,踐諾和他完婚。如此佳妻,便是最吹毛求疵的神官也挑不出羲九歌哪裡不好,實在是能寫進天界教科書的完美太子妃。

據說……

如今昆侖眾仙親眼看到羲九歌和姬少虞從麵前走過,才知那些據說都是真的,新人比傳聞中還要登對養眼。

姬少虞的長相是種少年氣的俊俏,哪怕遭逢巨變都沒有染上陰霾,眼睛依然溫和明亮。他身邊的新娘更是極盡耀眼,她一身盛大的紅色禮服,長長的拖尾逶迤及地,上麵繡著日月雲霞、百鳥朝鳳,鳳凰口中綴著東海明珠,幾乎要振翅而飛。順著鳳凰的視線往上,是新娘纖細的脊背、優美的肩膀、雪白的脖頸,和盛大華美的金色發冠。

隻可惜發冠上蓋著一襲紅紗,遮住了新娘的真容。紅紗若隱若現,隱約能看出裡麵的人輪廓柔美,卻始終看不清具體長相,兩旁賓客不由扼腕。

紅紗邊緣綴著流蘇,新娘的禮服上也綴著眾多珠串寶石,可是新娘一路走來,流蘇和垂珠竟然紋絲不動,哪怕她登上禮台台階,身上的裝飾都沒有晃過。

仙人們暗暗在心裡嘆服,越發羨慕起抱得美人歸的姬少虞。能讓一位高貴的神女情深至此,此生無憾啊。

眾仙有的羨有的妒,此刻都唯有含笑祝福,瓊華宮中氣氛越發熱烈。眨眼間,兩人已經站定,婚禮下一步儀式開始了。

高台正前方主位空懸,旁邊坐著九天玄女。九天玄女目光微妙地看著下方新人,她起身,聲音中含著妙法,問:「王母閉關,無法親臨,由我代為主婚。姬少虞,羲九歌,皇天後土在上,四海八荒見證,你們二人可願對著天地起誓,此後結為夫妻,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蓋頭下的女子沒有停頓,立刻便說:「我願意。」

她說完之後,身邊人竟然久久沒有接話。熱烈的空氣一寸寸凝固起來,寂靜從高台蔓延,很快籠罩整個大殿。

賓客們保持著微笑,臉上的神情依然得體,但偌大的婚禮再無人說話,唯有禮樂聲婉轉悠揚。

羲九歌的視線被蓋頭隔斷,身邊沉默越久,她的眼神就越冷。但她依然筆直站著,不給姬少虞傳音,不催促他快點回答,也不朝旁邊看去。他不說話,那她就等,她有的是時間等他開口。

去年她從人間把他和常雎找回來時,已經和他說得很清楚了。那時,天界最尊貴的玄帝太子已做一身凡人打扮,他背著竹簍,曾經隻握筆的手卻握著鋤頭,唯有他的眼睛依然如初見一般,清潤真誠,宛如孩童。

姬少虞和她說:「九歌,婚約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已經和母親提起過很多次,是她執意不肯解除。我實在沒有辦法了,隻能出此下策。我真的喜歡她,無法再接受其他女人,若我明知心裡有她還和你在一起,也是對你的折辱。九歌,天界想娶你的人有如過江之鯽,沒有我,你會找到更好的人。我們的婚約,就算了吧。」

羲九歌看著他,簡直無法相信這是她認識了兩千年的姬少虞。她忍不住問他:「神魔交戰萬年,隔著不知多少代的血海深仇,你竟然要為了一個魔女,放棄天界太子的身份?」

「九歌,你不會懂的。」姬少虞看著她,眼神中似乎有悲傷,「你……算了,你就當我瘋了吧。神魔之間的事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其中糾葛極為深遠。即便有仇,那也是祖輩的仇,和我,和她,都沒有關係。我身為玄帝太子,自然不能和魔族糾纏不清,所以,我自願放棄太子之位。父帝有那麼多兒子,其實我並不是最合適的太子人選,正好父帝也一直嫌我優柔寡斷,既然如此,不妨我主動離開,讓北天庭另擇明主。」

姬少虞說完,對著羲九歌拱了拱手,提起地上的藥草,轉身說:「我厭倦了天上那些是是非非,餘生隻願和她在人間隱居,過男耕女織的日子。九歌,看在我們青梅竹馬兩千年的情麵上,勞煩你不要將這個地方告訴母後。」

說完,他就背對著羲九歌,往山路深處走去。羲九歌看著他一步步走遠,忽然開口:「若你的母親已經無法再得知你的消息呢?」

姬少虞背影頓住,沒有轉身,問:「什麼意思?」

「以你的神力,你真的以為能瞞過北天宮眾多高手,在人界安然無恙地隱居十一年嗎?這十一年,玄帝玄後沒有派人來找你,並非你的障眼法多麼高明,而是他們已自顧不暇。」

姬少虞終於回過頭,眼睛再度恢復了天界太子的銳利:「父帝母後到底怎麼了?」

這才是她認識的玄帝太子,羲九歌心中稍感安慰,說:「你和常雎私奔後,玄後苦苦瞞了一個月,還是被玄帝發現。玄帝大怒,下令將你抓回來重罰。北天宮為了找你亂成一團,不留神被黎寒光鑽了空子。玄帝被他暗算,失去法力,和玄後一起囚在阿毗牢獄中,已十一年沒有消息了。我也不知,玄帝玄後如今是死是活。」

姬少虞越聽眼睛瞪得越大,羲九歌的話他每一個字都明白,但合起來後,他就完全無法理解:「你是說,黎寒光?」

「差點忘了,現在該叫他帝寒光了。」羲九歌沒什麼感情地說道,「十一年前,黃帝得知玄帝被囚、黎寒光自立為帝後大怒,興兵平叛。黎寒光和黃帝打了十年,去年終於分出勝負。黎寒光攻入中央天宮,屠殺中天庭無數神族高手,奪走黃帝璽,連黃帝也被他打成重傷。擁有帝璽者可號令天宮,現在,黎寒光是名義上的北、中兩方天帝了,他加尊號帝,改名帝寒光。我離開昆侖前,聽聞他已往南方赤帝的領域而去,他被困於南方戰場,想來一年半載回不來,這是最好的營救玄帝、玄後的機會了。你真的要棄父母於不顧,而和一個魔女在人間隱居嗎?」

姬少虞仔細看羲九歌的神色,涉及玄帝、黃帝兩方天帝,這麼大的事,羲九歌應該不會拿來開玩笑。可是,黎寒光不過是常雎身邊一條狗,身份卑賤,懦弱無能,見了誰都退避三舍,在天界時姬少虞連正眼都沒看過他。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打敗父親、曾祖,單挑北天庭、中天庭兩方高手呢?

姬少虞還是無法理解,問:「他不過是陪著常雎來天庭為質的小小魔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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