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夜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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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瑛順手抓了一個差役命他帶路,鄭熹目前沈瑛一行人轉過街角才收回目光,黃先生已氣喘呼呼地跑了出來,扶著膝蓋說:「都、都、都傳下去了,城門正在關著,人、人也讓他們傳下去叫回來了。就、就快到了。」

鄭熹對他的識趣很滿意,道:「咱們先開始吧。」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語速不疾不徐,從頭到尾沒有一絲波動,弄得黃先生心中打顫,隻覺得這樣的人比鍾欽差還要難應付得多!

黃先生的打算,乃是賣新來的欽差一個人情,也算是暗中給鍾欽差一個難看!好叫他知道,誰才是此間門真正做主的人!新欽差,看著年輕又好說話的一個人,應該很容易糊弄住的。到時候自己等人協助他破案,也算是立了個功,萬一能被他在朝廷裡提上一筆,更是穩賺不賠。

京中貴胄子弟嘛!剛走的那個周遊就是京城來的,也不過如此,比他們小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除了見的多一點,腦子也未見得更聰明,也就那個樣子了。

現在,好像與料想中的不太一樣。

黃先生警惕地在前麵引路,邊走邊說:「您留神腳下!」又喝著差役、牢頭們掌燈、開鎖,又請鄭熹恕罪,說牢裡氣味不好。

鄭熹聞到了這股黴敗的味道摻著火把、燈油燒起來的味兒,混和在一起十分的「牢房味」,卻沒有抱怨,適應了一下光線,舉步走進了牢裡。

到了牢裡,好些人就開始喊冤,有人喊得中氣十足,有人喊得有氣無力。他們有喊自己冤枉,「就欠了點租子於是被抓了起來,家裡沒人乾活豈不是更沒有錢交租了?」也有喊「不是我乾的!」還有喊「是那個賤人害我!」諸如此類。

黃先生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搭理這些人,隻管讓差役們在前引路,口中說:「這兒有個坑,您小心點兒,衙門裡錢糧有限,不能時時修補。進這門的人,沒一個不說自己是冤枉的。」

如果是個傻欽差,他還會有無數的話等著,此時就不再多嘴了。州府的牢房也不算太大,不多會兒就到了最裡麵:「這是重刑犯關的地方。」

鄭熹左右看看,問道:「分了處關押?」

黃先生不敢怠慢,低聲道:「聽說您要過來,咱們加緊就將案子梳理了一下,這一邊兒是京城裡過來的僧道之流,為首的是個妖道,他的賊心思忒多,那夥人都聽他的。這邊是本地的傻子們,叫他們給弄過來充人頭的。鍾大人下令將本地的混子們的家眷緝拿了,隻是這些人有的心眼兒忒多,一時間門不能全拿到。拿他們又有什麼用呢?還沒判案就連坐,也不恰當。」

鄭熹平靜地聽著,他已聽明白了這其中的關竅,黃先生等小吏確實別有肚腸。他們既是記恨鍾宜下來嚴辦他們,也是為了在本地繼續作威作福的長久打算。小吏壓根不想上頭再派個什麼鐵麵欽差下來多事。趁早打發了算完!官吏,看似同在一個衙門裡,實則也不是一條心呢。

黃先生這一番解說,讓鄭熹越發篤定了一件事:我回京入主大理寺,必得帶幾個「自己人」進去!

鄭熹思緒漸遠,想到了那個有趣的小貨郎,心道:你等著!

打開了左邊的牢門,鄭熹也吃了一驚:「這是怎麼回事?」

隻見幾個帶血的模糊人形被鐵鏈拴在牆上,鐵鏈不長,僅供他們能夠站起坐下再走一步而已,鐵鏈的限製使相鄰的兩個人彼此之間門也不能夠有任何的接觸。正對著牢麵的那麵牆上一個長發、花白頭發和胡須的人獨享一麵牆,他的雙肩已被鐵鈎洞穿了!

黃先生低聲道:「他就是頭兒,知府大人唯恐他有什麼邪術,就將他的琵琶骨給穿了。這樣他就再也施不得邪法啦!」

這麼個貨,酷刑之下還能活到現在,也是不容易了。鄭熹道:「倒是意誌堅定。」

黃先生道:「賊皮罷了。您往這邊請。」

關押本地犯人的房間門就比剛才的房間門要好一些了,他們沒有被鎖起來,也沒有人被穿了琵琶骨。長長一條稻草鋪的大通鋪,有人坐在那裡撓癢癢,有人喊冤,也有人趴在那裡,估計是上回審問的時候挨了打。個個蓬頭垢麵,但是比起拴在牆上的那一些,境況又好了不少。

看到有生人進來,有幾個想撲上來喊冤,撲到一半看到黃先生在一旁,又訕訕地退了下去。黃先生低聲對鄭熹道:「就是他們了,平時也弄些坑蒙拐騙,打幾頓、關一關也不算很冤枉他們,吃點教訓,以後少乾不法的事,免得犯了更大的罪過命也丟了。」

鄭熹不置可否,道:「出去吧,等沈副使他們過來——陳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黃先生還沒回話,鄭熹的一個隨從打外麵進來:「七郎,知府已經送回去了,看他們府裡出來人接手了我就回來了。這裡地麵不熟,也不知道哪個郎中好,由他們府裡自請郎中去了。」

鄭熹一點頭,從容不迫地轉身出去,黃先生小跑著前麵引路:「走這邊,府衙正堂離這兒不遠的,知府大人也有用慣了的郎中。您來了,他能歇一歇了,傷病就能好一大半兒了。這幾日慪著氣,怎麼能好呢?反而加重了。」

到了府衙,城內的差役、文吏正在陸續往府衙裡趕,鄭熹先不升堂,背著手,就著火光把這大堂看了一回,且坐在一旁喝茶。金良道:「我去迎一迎沈副使?」

鄭熹道:「讓他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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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瑛已準備帶著兩個外甥從陳宅裡出來與鄭熹會合了。

他的大外甥陳萌見了親舅舅自不必說,甥舅相認,各敘別情。

闔府上下多半是陳萌的心腹,還有些是當年陪嫁來的家人,見到沈瑛還要問一聲:「五郎好!五郎長得好大了!五郎也做官了!大夫人泉下有知,不知道有多歡喜!」嗚嗚地哭。

「二外甥」陳蔚就是另一番情形了,他已經有些失了神智了,行禮也不太靈便了,讓他拜見舅舅,他還要說:「胡說!我舅不長這樣!我舅明明是個赳赳丈夫,哪裡是個病秧子樣兒?!」

陳萌的臉比沈瑛變得還要快,他勉強笑笑,對沈瑛道:「舅舅,他瘋了,咱不跟瘋子一般見識。」

「瘋了?」

陳萌道:「連祖墳都敢擅動,不是瘋了是什麼?!」他咬牙切齒地,「他才生下來我就被打發過來,那會兒他還不會說話也不記事,我竟不知他為什麼能恨我如此之深!為了要我死,連祖宗也不顧了!」

沈瑛將手搭在外甥的肩上,對著悲憤的外甥道:「好了,如今都會好了。走吧,咱們去府衙。」

陳萌驚訝道:「舅舅難道不在這裡歇一下?現在就斷案?」

沈瑛臉上浮出一絲淺笑:「當然,就是要夜審,要快。記得,這次的欽差使者是鄭家七郎。鄭熹,字元光,說話的時候要記得避他的名諱。」

「是。」

「這府城亂七八糟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先是陛下派了鍾宜鍾欽差來整頓蠹蟲,他倒是雷厲風行,幾乎要將州、縣小吏抓盡。正弄著,二郎回來了,說是做了個夢,夢到祖宗了,於是回來祭祖,誰料……」陳萌哽咽中帶著憤怒,「他們說漏了嘴,叫我聽到了。舅舅,我本是個苦命人,自娘走後,我也活得沒滋沒味。可要因此連累祖宗,我百死莫贖。隻得報官,好叫查明,以絕隱患。」

沈瑛道:「好孩子,你辛苦了。我來之前見過你父親了,他說,秉公而辦。」

陳萌道:「父親向來一心為公的,二十年前也是依法,二十年後自然也不能枉法。」

甥舅倆攜手往外走,沈瑛邊走邊說:「你知道你馮家妹妹的下落嗎?」

「什麼?馮家?三姨家的女兒嗎?在這裡嗎?」

「唉,那你是不知道了,也罷,先料理了你這裡的事,咱們再找她。是生是死,總要有個下落的。」

「是……哪個表妹?」

沈瑛苦笑一聲:「還能哪個?能替換出來的隻有那個才生下來的。」

兩人又是一番難過。

出了門,扳鞍上馬,陳蔚也被人帶了出來,侍從們排隊兩行執火把在前麵導路。此時天色已晚,街上一片昏暗,所以一行人沒有注意到,一邊角落裡縮著一道人影。

等這些人出了門,祝三從角落裡更往巷中縮去,腳下幾乎無聲,退了數步才轉身加快步伐很快地回到了自己的住處。越走越快,心下驚奇:原來是欽差來了!那我遇到的又是哪個?哦,那天聽說副的是陳家親戚,難道那個鄭七是正的?

隻是從來沒見過真欽差,她也不敢篤定如何,回去遇到張仙姑擔心的眼神,她還要撐著說:「沒事兒,是欽差的副手來看親戚。」

張仙姑吃驚道:「欽差來了?那你爹的案子?」

祝三想了一下,擔子自己也拿回來了,沒什麼證據落在鄭七手裡,鄭七就算想順藤扌莫瓜,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他。如果他是欽差,第一要辦的是案子,可案子有了結果,她就要麼接回親爹跑路,要麼就得收拾行李尾隨親爹流放充軍。鄭七到時候就算想起她來,她也不在本地了,有甚好怕的?再說了,那樣的富貴人家的子弟,好玩的事兒多了,哪能總記著她呢?

祝三道:「明天再出去聽聽風兒。」主要是出門圍觀一下欽差長什麼樣子,如果是鄭七,那麼這個案子應該沒什麼大問題了,朱神漢應該也死不了。接上朱神漢,她們一家就齊了。

母女倆壓根不知道鄭七此時已經在辦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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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鍾宜之前的一番捶打,本地官吏都有點害怕欽差,到得特別的齊整。

鄭熹卻與鍾宜完全不同,極具迷惑性。他不恐嚇這些小官小吏,雖然是半夜折騰人,卻極有禮貌:「已經很晚了,都累了嗎?」

黃先生搶先說:「為大人當差,責無旁貸。」

鄭熹道:「要說責無旁貸,你們守土有責,那才是責無旁貸。咱們今天辛苦一些,早早將案子斷了,我與鍾大人回京復命,此地也好安寧度日。」

這可真是太好了!您快把那個瘟神帶走吧!你們一走,我們就好了!這個欽差雖然年紀不大,但真的太合大家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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