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公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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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理寺裡遇到了胡大人。胡大人問:「如何?」

祝纓道:「已經判完了。」將所見所聞都說了。胡大人訝然:「王京兆手腳這般快麼?!判得倒是公正。」又想:他已辦得妥貼了,樣樣都想到了,復核的時候我要怎麼寫?

他看了一眼祝纓,心道:可惜了,這小子要是再磨個幾年,倒好問一問他怎麼看的,可惜還太嫩,這個事兒可不是他的勾當。

查案、找證據、依律斷案,祝纓現在能做得過去了,但是復核寫結語是與查案完全不同的事情。

胡大人說:「你做得不錯,回去依舊做你的事吧。好好乾!」胡大人說這話的時候是真心的,他也願意結一個善緣。再看祝纓,麵不改色,一副寵辱不驚的樣子,胡大人心中贊道:好!是個乾大事的好材料。

他哪裡知道,祝纓打昨天就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誠然是天下最質樸的道理。然而,一旦講了王法,就算再公正,也不能叫他殺人償命。

則要這公正何用?

要這「公正」何用?

她如今在這大理寺裡做官,與當日在老家跳大神,除了衣食住行好些,究其本質竟看不出有什麼大分別。更有甚者,以王雲鶴之德行,已是官員中最好的那一撥,盡其所能,也不能不維護一個殺人凶手。

袞袞諸公,並不比一個神婆質樸可愛、品性高貴。

離了胡大人案前,祝纓無聲地笑了。

諸公既無公正可言,我也便不必拘泥了。

回到自己案前,王評事等人又問她:「怎事?」

祝纓又說了,王評事等人道:「王京兆真是個認真的人。」他們都說,許多時候,這等「家務事」無不是和稀泥過去的,比較起來,倒是械鬥更嚴重一點。說起曹氏之死,也不過是「夙世的冤孽」幾個字。

正說著,鄭熹等人回來了,又有先前消息靈通的那一位隔壁的太常寺那位協律郎楊六又過來與他們閒話。他們便知道了今天早朝王雲鶴上了一本,講的就是昨天斷的案子,王雲鶴以為,不能婆家空口說這兒媳婦罵了公婆,就能白白打死兒媳婦,必得有證據。他建議,必得是先向官府告過兒媳婦忤逆,次後再打殺兒媳婦才能減免罪責,否則出了人命之後婆家再講兒媳婦忤逆,官府不必采信。

所有人都在贊嘆王雲鶴之嚴謹,唯有祝纓想:「忤逆」的罪過也太容易得了!這麼個找補法,不過是聊勝於無。眼下這條命,我必得叫那小子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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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雖已定了主意,祝纓在大理寺混了一天,依舊與往日無異,這天也不是她當值,到了時候她把東西一收就跑了。左評事、王評事等都笑道:「到底是個孩子,怕是有什麼新鮮好玩的事了。」

祝纓哪有什麼新鮮好玩的事?

她一出宮門就遇到了甘澤,甘澤迎上了前,低低地說:「我昨天見了七郎,他說,京兆隻要秉公,就是這般判,換了他,也沒有別的辦法。我也知道,鄉下多有打死了老婆也就糊塗過去了的,隻是……」

祝纓點點頭。

甘澤切齒道:「姨父姨母回去了,臨行前叫我多謝你,不是你幫忙提醒,表妹怕也不能回來……」說著眼圈又紅了。

祝纓道:「過幾天那個人還要再挨上一頓板子。」

甘澤冷笑道:「我必要親眼看著,給他數著數兒!他家別想塞錢給差役免了這一頓!」

祝纓道:「你等鄭大人出來?」

「嗯。」

祝纓與他告別回了家,祝大、張仙姑都在。張仙姑說:「她爹娘先把閨女帶回家了,我們也替你上了香、燒了紙錢,好求她在天有靈也看在你出了力的份上保佑你以後都平安。你也不用過去了。」

祝纓道:「嗯。我換身衣裳,外頭還有點事兒。一會兒回來吃飯。」

張仙姑問道:「什麼事兒?」

「衙門的事兒。」

張仙姑就不細問了,說:「快去快回。」

祝纓換了衣服,拿了些錢,出門買了幾匣子點心,到了京兆府的牢房那裡。牢頭與獄卒見了她來都很高興,問道:「稀客,什麼風又把你吹來了?這個時辰,快宵禁了。」

祝纓道:「有事兒請大叔和大哥幫忙哩。」

兩人忙問何事,祝纓道:「其實是兩件事兒,都是從昨天那個官司上來的,我看了那個官司,就想,以後斷案少不得知道些驗屍驗痕的本事,我也不要什麼都學會了,就想略知道些,以後別出了紕漏,大理、刑部頭先才出了事兒,這你們是知道的。」

「那是。」

「我昨天看京兆的仵作本事就挺好,可惜我又與人家沒有交情,想打聽一下,二位能不能代為引薦?一應的茶果禮物我也會備下的,並不叫你們乾搭了人情在裡頭。」

獄卒年輕活潑,就催著牢頭:「我看行,不過說一說,又不是搶他的飯碗。」

牢頭矜持地,說:「小官人瞧得起我們,少不得,舍了這老臉,為小官人找一找他去。另一樣呢?」

祝纓就說了打板子的事兒:「又聽說,打板子也是有輕重的?想問問是哪個的差事?」

牢頭嚴肅地道:「小官人要做什麼?這可不行,告訴小官人一聲,別在這上頭動心思!王大人的眼,得很!」

祝纓笑道:「我並不是要賄賂人打他重了或者輕了的,也是些裡麵的差別,以後自己也好斟酌。」

牢頭搖搖頭,遲疑了一下,又點點頭,應道:「好吧。小官人,我是怕了你了。你是聰明人,我就拒了你,你也有別的法子能學到。不如咱們先有個君子協定——你可不能把我們搭進去。」

祝纓道:「一言為定!」便將茶果都送與了他們二人。

兩人便與祝纓約定,明天白天,他們代祝纓說項,祝纓明天從宮裡出來幾人碰個麵,成與不成,好與她回話。

第二天,祝纓往大理寺又混了一日,傍晚出來到了京兆大牢那裡,今天牢頭排了叫獄卒當值,自己對祝纓道:「小官人,小官人運氣真好,兩個都答應了。您看,您什麼時候有功夫?我為小官人引路。」

祝纓道:「必是您從中說了好話,我必有酬謝。」

牢頭連連擺手:「不敢當、不敢當。」

祝纓道:「要是不麻煩,今晚能見麼?」

牢頭道:「好。」

祝纓又去買了些禮物,與牢頭先去仵作家。仵作家住得偏僻,倒有一所小小的院子,比祝纓賃的住所要小些,但因世代在此,房子卻是自己的。他家裡倒是乾淨整潔,還有一股藥味兒、香燭味兒。

仵作已被牢頭說服,因牢頭說:「這小官人脾氣極好——隻要人不得罪他,他就極客氣,又會來事兒,主意又穩,本事又大,靠山也硬。」仵作便不因祝纓年輕禮貌而拿喬,客氣地說:「旁人都躲著我們,小官人倒好,還往這兒湊來。」

祝纓笑道:「我為什麼要躲著有本事的人?有什麼好忌諱的?是他們不曉事兒!他們哪裡知道,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些許禮物,不成敬意。」

牢頭道:「老楊頭可是這裡最好的仵作了!並不比大理寺的差。」說到這裡,才想起來,大理寺當也有仵作,不知祝纓為何要到京兆來尋人。

祝纓自有她的想法,並不與他們兩個說明。楊仵作也不敢當祝纓的正經師父,祝纓如今是官身,楊仵作並不敢以師父自居。兩下含糊過了,祝纓叫他「楊師傅」,楊仵作叫祝纓「小官人」。約定了以後尋他學習的日子。

離了仵作家,牢頭再引她去見相熟的衙役。牢頭認識的也不是一般的衙役,乃是一個班頭。這班頭與牢頭相熟,言語間十分客氣:「我們哪有什麼能告訴小官人的呢?」

祝纓笑笑:「什麼行當裡沒點子訣竅呢?我也不要搶你的飯碗,不過是為了我的飯碗,要多曉得一點事情。」

這話說得就很上道,也顯示了她不是個才做官就鼻孔朝天的小傻子。班頭還要說:「我們當差的,全是跟著上頭大人們走,大人們鬆些,我們就鬆些,大人們嚴些,我們就嚴些,並不敢自己有什麼主張。」

祝纓笑道:「那就是寬嚴都懂了,我是遇到寶啦!」又謝牢頭找對了人,又許必有謝禮。

班頭道:「不敢。不知小官人什麼?多的,小人也不好說,小人雖穿著號衣,也不過是討生活。」

祝纓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並不會叫人為難。今天叫你為難了,倒將大叔搭了進去,以後哪個還肯再幫我?我如今才幾歲?往後日子不過了麼?我新來這京城,怎麼能不與人共事呢?隻管放心,以後大家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

牢頭又一力攛掇,班頭不便再拿喬,便說:「好!小官人說話中聽,辦事牢靠,就聽小官人的。」

當下又約定了,班頭這裡,既答應了,就不像仵作那樣還得有什麼準備才能說話,當下三個就聊起了昨天的案子。祝纓趁勢就說:「這打得輕重,有什麼個說法?」

班頭道:「那是得練的,有的是內傷,外頭看不出來,裡麵已經打壞了,有的是看著傷重嚇人,其實養幾天就好了。不過現在也不大敢在王大人麵前弄這些了。」

祝纓問道:「這要如何看?又如何得知?」

班頭順口給她講了一些:「其實,隻要大人們用心,都能明白的。現有的,打完了,看若乾天,若乾天裡死了,就算是打死的。大人們判案,也是這個道理的,譬如毆鬥的案子,有當場打死的,也有打完了兩天傷重不治死了的,就也算是他打殺的。別的大人不上心這個,過去也就過去了。王大人不一樣,他會查問的。擱以前,八十板子,一次打完就完了,隻有他,照著章程來,先打四十再打四十的。」

祝纓點點頭,說:「律法裡是有這麼一條。」

「害!有又怎麼樣?一直都有的,不照著辦……」班頭雙手一攤,一切盡在不言中,「就昨天那個,跟婆婆頂嘴打死了,也就打死了。要不是王大人細心,這女娘就白死啦。害!清官難斷家務事,尋常官兒也就不去斷個明白了,稀裡糊塗過去就得了。告訴小官人,要不是械鬥的事兒,單是這打死兒媳婦,好些個人家都不上衙門告的。告它做什麼?不過是個糊塗結果,又白費銀錢,還要挨板子。」

祝纓極會聊天,在班頭說到興頭的時候,又再虛心請教兩句,愈發勾起他的談興,倒又問出不少東西來。宵禁將至,班頭意猶未盡:「小官人,得閒再來啊!」

此後,不消兩天,祝纓就與仵作、班頭混熟了,到了陳家後生再打板子的這一天,祝纓頭天晚上就換了衣服又去找班頭。張仙姑道:「你每天總要再出去,宵禁了才回來,究竟什麼事兒?我與你爹都有話同你講,你總不著家!」

祝纓道:「有點事兒。」

張仙姑不放心,等她出門拉著祝大說:「走,咱們跟著瞧瞧她乾什麼去了!前兒從家裡拿了與米鋪子對賬的片子,回來少了幾石米呢!」祝大道:「你別多心!當官兒的哪有不應酬的?」張仙姑道:「你發昏!她與別人當官是一樣的嗎?不怕餡露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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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二人跟著祝纓,祝纓走不幾步就察覺到了,一拐彎兒,三兩下甩開了他們。哪知這一天偏巧了,張仙姑與祝大胡亂追繞了幾條巷子,又叫他們撞上了祝纓。

祝纓無奈地道:「罷了,跟我來吧。聽了什麼,看了什麼都記在心裡,什麼話也別說。」

一家三口到了班頭家,祝纓低聲介紹了,張仙姑不明就裡,就當這班頭對女兒十分有用,隻把他當個同僚對待,言語間十分客氣。還說這班頭姓張,問了人家年紀,說:「我比你大兩歲,倒是本家哩!我家在這京裡也沒甚親人,要是不嫌棄,好叫你一聲大兄弟!」

班頭被弄得懵了,隻得含糊了一聲:「哎。」

張仙姑高高興興地又叫了一聲:「大兄弟!」

祝纓對張班頭道:「今天是有一件事兒相托,不想家父家母知道了,必要跟了來。倒也不必瞞著他們。」

張班頭問道:「什麼事?」

祝纓道:「明天,還有四十板子。」

張仙姑從二人的對話中聽明白了,很開心地說:「打死他?!這很好!」

「娘!」祝纓果斷打斷了她的話,誠懇地對班頭說:「不瞞您說,這個案子與我有點淵源,死了的姑娘我也見過,昨兒還夢到了。不為她出了這口氣,我心裡總過不去。」

張仙姑道:「哎喲,冤死的人托夢?你怎麼不早說?我給你燒點紙錢發送了她!哎喲,哎喲,回去就辦!這樣的鬼,厲害得很!」

祝纓對張班頭道:「不必您打死他吃瓜落,他要利落地死了,倒便宜他了。隻要重一點,叫他知道做著活計還要挨打的苦楚就行。」說著,遞給張班頭一小包青布包的銀子。

這個倒好辦,張班頭接過來,約扌莫有七、八兩重,隻是打的時候手上重一點,倒是很劃算了。他便隻當不知道「打重了,再打發去徒刑,進了牢裡,怕就不要給人治死了!不治死,拉去采石場或是別的什麼苦役地方也得累死。極好,極好!」

張仙姑登時來了精神,打開荷包開始數錢:「大兄弟,再打二十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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