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棘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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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長史的品級比祝纓高很多,出任王府長史的人必有其長處。或是出身不錯,或是名望不錯,又或者能力、交際等等有可取之處。

祝纓不夠格去上朝,大理寺卻是在皇城內的,一群小官兒們有一種娛樂:得閒了,聚一會兒守著必經之路的旁邊,指指點點又交頭接耳地圍觀一下大官。以祝纓的習性,自然也是這群小官兒中的一員。

這長史一看就不是一般人,首先長得就挺不錯,年輕個二十歲必是個美少年,縱然是現在,他也是個品貌的中年人。其氣度看起來並不輸與許多高官。

王府是有宦官伺候的,這位宦官的頭領也是一派安詳從容,並不像民間傳說故事裡那些奸狡的閹人那樣一看就不像個好人。

二人落落大方,又很有禮貌,既不諂媚,也不輕狂傲慢,更沒有積年老仆刻意對親戚少主人表示的刻意熱情。他們的態度很自然,行走時與鄭熹的距離也拿捏得剛剛好。

鄭熹與他們也是熟識,邊走邊問:「我隻聽家母略說了說,究竟是個什麼情形?」

宦官道:「七郎知道的,府裡有兩個庫,這回是內庫失竊了。九月十二,王妃還命人開了鎖,取了一套海棠杯來用,那時候裡麵的東西還是好好的。到九月十五,說快入冬了要把冬天用的擺設預備一下,太妃想起來你去年冬天孝敬的好香,命取出來今天依舊點著。找了半天沒找著,再找時就發現少了好些東西!中間並沒有人奉命開過鎖,查看時鎖也是好好的,並沒有被人調換過。鑰匙也都在,都是原配的。」

鄭熹道:「若是外庫倒還好了,內庫近女眷們的住處,女眷們沒有被驚擾吧?」

宦官道:「奇就奇在這裡,無人知曉,查問的時候也無人招認。都說不知道。」

鄭熹回頭問祝纓:「還有什麼要問的?」

祝纓忙往前趕了一步,道:「有很多,我就從最根本的來請教吧。少了多少東西?都是什麼?有多重?大小長短是什麼樣的?價值幾何?」

長史道:「有單子。」將一張單子遞給了鄭熹,鄭熹袖了,與他們到了內庫那裡。

內庫周圍有人看守,見有人來了,都緊張了起來。長史與領頭的一個打扮看起來比別人更好一些的武人模樣的人說了幾句話,守衛們便將他們迎進去。

隨從們將庫房裡的燈燭點頭了,宦官道:「就是這裡了,府裡已什麼痕跡也沒發現。」

鄭熹這才打開了單子掃了一眼,見上麵寫了不少東西,估扌莫價值超過萬金,有些物件估件再高一些,這些東西得奔兩萬金去了——對代王府來說也不算個小數目了。

他將單子給了祝纓。

祝纓正在打量這內庫,王府的內庫分兩層,他們現在身處一層。她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房子還有個二層,進來卻沒看到樓梯。這裡地上鋪的是青石板,牆壁也很厚。祝纓往跺了跺腳,長史道:「每塊都敲過了,沒有空的,沒有地道。」

接過單子,她隻看得懂上麵寫著「金一千兩,銀兩千兩,夜明珠一對」,剩下的東西看得她有點冒汗——這些玩藝兒她聞所未聞。有些物品的名字還挺長,她也就隻認得半截,她不確定這些究竟是什麼東西,也無法估算這些東西的價值,更不知道這些東西長什麼樣、堆起來是多麼大的一堆。

鄭熹看她的樣子不輕鬆,問道:「如何?」

祝纓道:「我得知道這些東西有多大,值多少錢,才好弄明白怎麼才能將它們偷出去、偷出去後它們會往哪裡去。凡招了賊,必有賊贓,有的已銷贓脫手了,有的不好出手或許還能查著,這些您都是知道的。」

鄭熹目視長史,長史道:「這位小郎君稍待,我等須得再開個單子出來。」

祝纓點點頭,又問鄭熹:「我能四處看一看麼?」

鄭熹再看宦官,宦官道:「請。」

祝纓也是頭回進這麼大個庫房,裡麵縱使遭過賊仍留有許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珍寶,祝纓一時有點眼暈,拿起個杯子問道:「丟失的與這個,大小相仿麼?價值如何?」

宦官問道:「小郎君說的是哪一個?丟的杯子有三種,大小形狀各不同。」

祝纓嘆了口氣:「是我想得不周到,您多擔待。府上丟的東西有點多,您等我再看看,一並請教。」

又看到了一個貼著封條的小箱子。宦官狀似無意地湊上前說:「這裡是金子,那邊兒還有些銀子。」

一千兩金子,聽起來很多,其實也就五兩一錠的小金錠二百錠,五兩的金條也就是一小條。隻要箱子夠結實,也就是一小箱的事兒。銀子的體積比金子大一些,整體的體積也不算很大。

鄭熹問道:「金銀上麵打上印記了嗎?」

宦官道:「有的。」

祝纓在庫房裡轉了一圈,終於明白這二樓是怎麼回事了,卻是樓板上開了個方口,要往上去的時候再把梯子移過來。她問:「上麵也丟東西了嗎?」

宦官道:「是呢。」左右看看,才對鄭熹道:「七郎不是外人,老奴便說句話實,這樓上樓下都能丟了東西,還能不叫人察覺,郡王很是疑心有內鬼。」

鄭熹點點頭。

宦官道:「裡裡外外的人,凡這幾天當值的都拿了拷問,一點兒線索也沒有,一個個嘴硬得很!」

鄭熹道:「拷打朝廷命官,要當心。」

宦官輕笑一聲:「有分寸的,不好打得過分的也有辦法。」

笑完,他才顯出一點點愁來,說:「不管是誰發了這一筆財,日常一前一後都得有些痕跡。一前,是說有了用項,或是好賭欠債,或是有了相好,或是家中有人重病,或是吃了官司得罪人要打點之類。一後,是說生活奢侈,置了田宅、出手闊綽、家人換了新裝束等等。沒有,都沒有什麼異常。

七郎知道的,哪家的賬目上沒一點花頭呢?就這些日子,府裡查出好幾起旁的事兒,一一發落了,隻這一個最大的……唉……」

長史又回來了,將一張添過的新單子給了鄭熹,後麵大致寫了個約數的價格。長史道:「唉,除了金銀一類,這些用器,日常隻是用,咱們誰個會細究它值多少錢呢?隻有個約數。」

祝纓老老實實給他作揖,又往樓上看了一回,再下來時她冷靜了許多——這個案子,它是有些難度的。

王府內庫失竊有些日子了,聽宦官之前說的話,就知道這些人或許傲慢但絕不是草包,尋常的搜查手法他們都知道,懷疑的方向也都對。而內庫上下留的線索,也幾乎可以說沒有。除非世上有妖神鬼怪,不然,肯定得是內鬼乾的。

她連房頂都檢查過了。有些人家失竊,是有賊扒房頂掀瓦,那樣外麵看不出痕跡來。王府的房子,內庫,其結構比一般民房好太多了,還要鋪上幾層防水隔熱的材料,最後再加瓦片。要把這些都扒拉了再下去偷這麼多東西還不被人發現,外人是極難做到的。

內鬼,因為賊人就是府裡人,在這兒留下痕跡是正常的,無法按照「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腳印」之類的原因鎖定誰有嫌疑。

再者,經過這些日子,內庫上上下下不知道被搜檢了多少遍,收拾完了之後還清點損失,清點完了之後再造冊登記、重新安放。王府裡的仆人皮繃得緊,生怕上頭心情不好遷怒,打掃了不知道多少遍,痕跡幾乎都被抹完了。

「追蹤」這項本事,在這兒算是廢了。

祝纓看了鄭熹一眼,想起來鄭熹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你是有天賦的,還是要學習,要知道你天賦用完了、沒用的時候,該怎麼辦。

現在她就遇到了這類似的情況。

鄭熹、長史、宦官都不傻,看出她為難了,宦官笑道:「小郎君既看完了,不如咱們先往前頭去?七郎,你再不去,太妃娘娘該過來找你啦!宴已擺下了,今晚你怕是走不脫啦。這位小郎君,咱們自有人管待,你可不用擔心。」

祝纓道:「你們忙,你們忙,我再看一看,行不行?以後再想仔細看看,也不敢來打擾,豈不誤事?」經了花姐一事她更明白京中這些富貴人家,等閒也不願意讓外人進自己家裡搜檢,王府就更不可能讓她來來回回想起一出是一出了,她得借這一次機會,厚著臉皮把能想到的都扌莫一扌莫底,回去再仔細琢磨。

鄭熹道:「那你就看。」

祝纓道:「那您得幫忙。」

宦官與長史交換了個眼色,隻聽鄭熹問:「要我做什麼?」

祝纓道:「湊東西!照著單子上失竊的物品,再找原樣、或差不多的,湊一堆來。東西出來了,東西就能看出來了呢。」

鄭熹笑罵:「就你會支使人!也不看看這是哪裡。」

宦官忙說:「這也不難。」長史也說:「就在這裡,也不耽誤。」

他二人不是日常看守內庫的,看守內庫之人當嫌犯拿了,又略費了點周折才將東西湊齊,此時天已經黑了,內庫又點了些羊角燈。

看著這一堆與失竊之物相仿的東西,三人也都皺起了眉。

鄭熹是個明白人,他問的時候就點明了難處:祝纓一個窮鬼神棍家出來的,沒見過好東西,自然也就不知道與之相關聯的很多本應明白的細節。常識不足、見識不夠,易使她漏掉一些有用的線索。以她的聰明本可破的案子,也就因此會生出許多波折、白耗本不必費的力氣。

現在東西齊了,好些之前看不明白的,也就顯出來了。這一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兩個人想一次搬運出去也是不可能!要麼多人,要麼多次!其中還有一些珍寶,有些還是內造的,它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大部分東西單樣的價值還不低。

祝纓又請拿出內庫的清單,請宦官和長史與她一起清點,將兩份單子對比,又問各個東西擺放在哪裡。卻是分散在各個門類裡的。上等的絲綢一處,金銀器皿一處,玉器珠寶一處,香料一處,珍貴藥材一處……各處都丟了貴重東西。

祝纓盤膝坐在地上,想道:要是我,為什麼會這麼偷?又該怎麼把這些東西弄出去呢?

那邊,太妃已派人來催:「已丟了這些日子了,不在這一晩上,不要餓壞了我的乖乖。」將幾人硬是叫到了前麵去吃晚飯。

祝纓心中十分不甘,臨出內庫,還回望了兩眼,又堅持提著燈籠繞著內庫轉了一圈。內庫外麵連棵樹也沒有,也無處躲藏借力。王府地方不小,庫房還不是緊靠圍牆的,巡邏的人都會繞過來看,且牆也是完好的,連牆上漆的紅漆都沒有剝落。

地上的腳印也看不出端倪。

祝纓沉默了。這案應該能破,但是,她乾不太快,畢竟她對失竊的東西並無了解,連嫌犯和證人都不讓她問,隻有長史和宦官出麵轉述。如果王府肯的話,懸賞征線索,灑出人去鋪開了搜贓物,可比現在這樣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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