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小孩(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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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京兆府又走一段,鮑評事就低聲問祝纓:「小祝,你是不是開罪京兆府上下了?」

他倆是同年,鮑評事年紀大祝纓不少,兩人的官級差得不算特別大,他也會時常叫一聲「小祝」,以示與眾不同了。

祝纓雙手一攤,道:「這本是京兆府的案子。」

鮑評事「哦」了一聲,吸了口氣,想說祝纓之前跑京兆府,明明跟人家都混得熟了,真是太可惜了,又忍住了。任務是鄭熹派下來的,祝纓是不能拒絕的。如果直白地說了,倒像是背後說上司的壞話了。

他想了一下,道:「鄭大人性情也忒好了,那個周將軍總是無事找事開罪他,他還要回護一二。」

祝纓無所謂地道:「都是人情。」

鮑評事道:「嗐!咱們就別想他們的那些個是是非非了,倒是你在京兆府的人情要怎麼想個辦法找補回來才好呢。」

祝纓道:「京兆府又不傻,從他們兜裡掏東西還指望他們謝咱們?就這麼著吧,以後再說。當務之急是先看看案子有什麼進展,我是怕沒什麼痕跡了。」

鮑評事中肯地道:「王大人不為又你就不錯了,底下的小鬼兒,難說。恐怕還是得靠咱們自己。」

祝纓道:「屍體在他們那兒。」

「可嫌犯在咱們這兒。」

「嫌犯有可能不是真的,屍體卻是實實在在的。」

兩人一道走一道合計,走到一半,祝纓道:「等一下。」她讓隨行的小吏先回大理寺,自己去與鮑評事換下了官衣,先往案發的娼家去探一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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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換了時興的春衫,慢慢悠悠地晃到了花街。花街的下午,已經開始張羅著迎客了,幾乎看不出來這裡在昨天夜裡或是今天清晨才發生過命案。街也沒有封,連發生命案的娼家也還在那裡,人家還照常居住、生活,甚至準備迎客。

祝纓與鮑評事往那兒探了探頭,就有小廝殷勤地躬月要迎了上來:「二位官人,裡麵請!」

這娼家的格局乃是進門一個院子,有些花木景致,不深卻顯得很深。往後,是一間開闊的大堂,擺著桌椅之類,中間空出一片鋪著地毯的空地,應該是歌舞表演的地方。小廝正把他們往位置最好的一張桌子邊上引。

祝纓好奇地張望,說:「聽說你們這兒——」

小廝道:「您說的是哪一件呢?要說是那一件,那是確實有的。您瞧,那不還有兩位杵那兒看著呢嗎?」

兩人一看,大堂後門沒關,透過後門看去,還真有兩個挎刀的衙役。

鮑評事心道,常聽說婊-子無情,還真是!這才死了人,竟然還……

他說:「怪瘮人的,你們還開得下去?」

回答他的是一位半老徐娘,看著與季九娘一般的人物,娉娉裊裊地走過來:「這位官人,我們也是要吃飯的。還得按時往上頭繳錢。女兒們嚇壞了,我倒想叫她們歇歇,她們歇了,我到哪兒弄錢應付上頭呢?」

她本來應該也是一位風月場上的風雲人物,從她的衣飾來看比季九娘似乎還要好一點點,現在也帶了點焦慮的樣子。

祝纓往後退了兩步,說:「別看我,我沒錢。」

把她給逗笑了,盈盈一拜。

鮑評事怕祝纓年輕把持不住,上前問她姓名。她說:「妾賤名不足辱沒清聽,官人喚妾五娘就是了。小官人,到了這裡是不能說沒錢的。」

祝纓嘆了口氣,說:「那好吧。錢是有的,但不多。」

幾句話的功夫,那兩個衙役從大堂的後麵繞過來:「什麼人?!喲,小祝大人,你也是常客嗎?小的們受命在這裡候著,專看打探消息的人,得罪了。」鮑評事道:「大理寺辦案!」

兩個衙役麵麵相覷:「大理寺也到這裡有案子要辦?五娘?你們家還犯了別的案子?」

五娘道:「可不敢胡說,我們家從來遵紀守法,何曾敢犯案呢?我們可是苦主!原來兩位是大理寺的大人,看著麵生,不知怎麼稱呼?」

祝纓道:「我姓祝,他姓鮑,我們來看看。」然後對衙役說,「有旨,大理寺與京兆府同辦此案,周遊已押在大理寺獄裡了。」

兩個衙役一大早就被派在這裡守著現場了,並不知道還有這番變故,都驚訝了:「什麼?」

倒是五娘知道周遊是個有些來歷的人,心道:同人不同命,這位周將軍的命是極好的了。

祝纓道:「沒有上頭的話,我吃多了撐的過來。這不,來看看了。怎麼樣?」

兩個衙役說:「就那幾間屋子相關,所以封了,旁處本來是要封的,她們說無處居住,這才叫她們暫住,哪知竟還想著做生意!」

五娘趁勢吩咐小廝上茶、讓女兒們來擺果品、糕點款待「兩位大人」。祝纓道:「你要掙錢,所以錢是頂要緊的,天塌下來你也不肯讓的,再多的好話也抵不得一文錢。我是要破案的,所以案子是頂要緊的,給我再多旁的東西,也不能耽誤了我的事。」

五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哪裡敢耽誤您呢?這也不是個小事兒,如何敢妄想能敷衍過去?南軍幾位軍爺險些沒拆了妾的家。北軍又來,又呼喝要燒了我這賊窩。幸爾有兩位差爺在,否則真是要逃到鄉下去避難了,我們巴不得早日破案呢。不招待,又怕怠慢了您。」

祝纓評估著她這個「家」,她就正經進過兩家-妓-院,這是第二家,看著比季九娘那裡更奢華一些。季九娘家似乎是以一種花街上的優雅幽靜為特點,這裡就應該是取的一個熱鬧隆重了,地方也更顯寬敞一點。

她說:「來吧,咱們從頭說起?」

五娘已看出兩人裡以她為主,親自捧了茶上來,說:「這是冷少卿最愛的口味,您嘗嘗。」

祝纓嘴角一抽,說:「這個案子,鄭大理親自過問。」

五娘隻管陪笑,又奉上了糕點,說:「您要讓從頭說起,真是不知從何說起,因為它起頭的時候誰也沒想過是這個結局,所以發生時誰也都不曾在意的。妾這家就在這裡,您看,這兒、這兒、這兒……當時都是人,也有朋友在這裡偶遇取笑的,也有結過怨的在這裡鬥氣的,這樣的事兒日日都有,所以周將軍與那位馬將軍起口角的時候誰也沒在意,都想著勸開了就好。」

一邊鮑評事也被一個妓-女奉了茶果,代祝纓問一聲:「為什麼吵的?後來呢?是為爭風吃醋麼?」

「那倒不是,」五娘說,「是為搶位子。周將軍是什麼人物?豈能落在人後了?當時,場內沒有比他官品更高的了,不幸另一位也是不吃虧的主兒。兩人又各帶了隨從,彼此嘲笑起來說話就沒了輕重。」

鮑評事問:「說的什麼。」

「這……馬將軍嘲笑周將軍是個快三十歲的毛孩子……」

「噗!」祝纓笑了,這位馬將軍的嘴也真是的。

五娘也無奈地笑了笑:「說他,在家裡做不得主,必是有長輩鎮著,不能寫了條子把官妓招走,才偷偷過來偷嘴。與其在這裡爭位,不如回去吃奶,家裡怕不是備著三五個奶娘給他從小餵到大。」

鮑評事聽得也笑了,又問:「周將軍就動手了?」

周遊是什麼人?鄭熹那樣的他還要自認是一時瑜亮,自己並不比人家差,別的人就更不要提了。

五娘道:「先讓他的小廝罵回去才動的手,說,馬將軍是個廢物,胡子一把了還要過來蹭,也不見能招了人回家去。兩邊兒說不攏,就都打起來,還有起哄的呢。好容易勸開了,一人一邊兒歇著了。」

「各歇在哪裡了?」鮑評事又問。

五娘一指:「就在後麵。周將軍在左手邊,馬將軍在右手邊。」

祝纓起身去看,從大堂往後就有一條小路,有幾個小小的院落沿著小路排著,也點綴些假山花木小池塘之類。五娘一路介紹,五娘這裡「女兒」倒有十來個,小院子隻有五處,其中一處是五娘自住的,女兒們則是一個「姐姐」住正房,帶幾個「妹妹」,都是自己照顧自己。在這個女人多的地方,專職的侍女反而是一種奢侈品。至於男仆們則是住在牆邊一排矮房裡。

再看兩人昨天宿的地方,是兩處不錯的院子,斜對著門,簷下都掛著漂亮的紗燈,現在門上都貼了京兆府的封條。

祝纓想看時,衙役道:「小祝大人,我們並不敢擅自啟封。」

祝纓也不生氣,她低頭看了看腳下,此時天還沒黑,京兆府不但把門給封了,邊同這條小路的一段也拉根繩子一起封了。即使這樣,也沒保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跡,祝纓又繞著兩個院子的外牆看了看,這小院竟還有小門。再往後,五娘的家也有後門。五娘解釋道:「總有些娘子錯聽了旁人的話,找到這裡來,這個麼……就是為她們的官人準備的。」

祝纓將五娘家看了一圈,再從後門返折,又看了馬圈、旁的小院兒、旁邊的假山池塘之類的地方,最後在案發的小院外麵停住,問:「來過很多人吧?」

五娘苦笑道:「光那兩位帶的隨從就好幾位,險些打起來,後又有旁的勸架的客人、妾也來勸架,早起出了事兒,又有來看熱鬧的、報官後又來了好些人。竟是數不過來了。」

祝纓問道:「有多少人進出過院子?」

五娘道:「那也是不少的!晚間進出伺候的、端茶遞水的,他們的隨從,又有早間出事拿人的。」

「夜裡關門嗎?」

五娘道:「要看客人的癖好了。那位馬將軍,倒是關著院門。」

祝纓又問:「你這家裡有多少人?」

「呃,男女一共二十七口。」

祝纓轉回大堂,讓五娘把人都帶過來,照著冊子上的人,一一地看過,讓他們在自己麵前走一個來回,然後依次站好。除了五娘,還有五娘的丈夫,另有他們在冊的十二個「女兒」,一個兒子,廚房忙活的三個人,兩個丫環,再有小廝雜役六個人。

少的那一個「女兒」正躺在京兆府的仵作房裡呢。

祝纓就問當時誰與受害者同住,誰又與周遊同院。出來一個溫婉柔順的少女道:「妾名玲玲,侍奉周將軍。」又點了幾個少女,是與她一個院子裡的,不過是住在廂房裡。

祝纓問她:「周遊都乾了什麼。」

玲玲道:「飲酒、聽曲,與我們說笑,又……說了馬將軍幾句,後來喝多了,就睡了。」

「他夜裡沒有起來?」

玲玲道:「他要妾陪飲,妾也喝多了。」

問其他的少女,有的說有客人,根本顧不上周遊,也有一個說昨天晚上不舒服,吃了藥,睡得沉,是都不知道的。

又問受害者,同寢的已然死了,廂房住的幾個也都搖頭說:「不知道。」

祝纓又問:「死者,有什麼癖好麼?」

五娘道:「哎,真是冤孽,他有什麼癖好,還不是我們受著?好打人,好綁著,好燒紅了的蠟油往身上滴……」

再問有什麼異常,全家上下都說沒有,五娘道:「頭半夜是熱鬧,後半夜都鬧累了,睡得沉。」

祝纓嘆了一口氣,對兩個衙役說:「仔細看好這個地方,不許放別人進來。」

五娘還要問:「我們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鮑評事喝道:「恁多話!」兩人出了五娘家,鮑評事道:「好麼,竟是滴水不漏。天不早了,回去?看看能不能問一問周將軍吧。」

祝纓道:「你還想審他?回家吧!明天一早再去看看裴少卿問出了什麼來。」

鮑評事道:「也對,我看裴少卿有點王京兆的模子,興許能問出點什麼來。」

兩人約定第二天一早回大理寺再仔細參詳,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辦。鮑評事鄭重地說:「蜈蚣想踩進來沒有能夠,多謝祝兄保我能參與此案。」

祝纓道:「何必這樣講?周將軍也不是什麼講道理的人,你我見到他的狼狽樣也不知是福是禍,現又與京兆府打擂台,上頭又限期破案,我倒怕連累了你。」

鮑評事慨然道:「富貴險中求!該謝祝兄給我機會。」

兩人辭別。祝纓左旋右轉,甩掉了尾隨的一個五娘家的小廝,又彎來繞去,到了一所房子的後門叩響了門環。

裡麵一個聲音問:「誰呀?」

「找九娘的。」

裡麵的人將後門拉開一條縫,祝纓一推,把門推開了。那已不記得她了,問道:「哎!你是誰呀?怎麼能闖進來?好好的大門不走,你是賊麼?!」

有兩個高壯的漢子卷著袖子過來要驅逐鬧事的人,祝纓站穩了,說:「叫九娘來見我。」

「你算哪根蔥?就敢點名叫九娘?」

「你去問問她,陳大公子是不是很久沒來了?」

「呸!陳大公子可不長你這樣。」

祝纓含笑立著,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開門的人先動了:「我去告訴九娘!」

不一會兒,九娘就款款而來:「誰呀?前頭正忙著呢……誰……你是?哎喲,小祝大人!」

祝纓道:「真要我從正門進來問話?」

九娘吃了一驚:「怎麼?還有什麼案子與我家有關麼?這兩天就……不是吧?我這裡可從不窩藏賊人吶!」

祝纓道:「就幾句話,站這兒說。」

九娘忙把人都趕走,湊上前問:「小祝大人有什麼要問的?」

祝纓道:「五娘家的事兒,你知道多少?」

「這……」

「我為什麼從後門來呢?就是給你留餘地。」

九娘道:「嗐!這條街上的,都差不離。她家比我們可要厲害得多啦!不過呢,人多,事兒也就雜,常有鬧事的。周將軍呢,看著氣人吧,其實咱們這兒遇著他那樣的,算運氣好的了。他可不像能殺人的人。」

祝纓道:「是不是他乾的,我會查。我問你,馬某,有沒有仇人?這條街上有沒有恨他的人?」周遊……嘖!他結了什麼仇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個馬將軍,癖好不大好,哪個姑娘也遭不住他。要說恨呀、怕的,有,可沒有敢動手的吧?再說了,也打不過呀。哎喲,五娘一輩子好強,這回可真是遭了災了。」

祝纓問道:「五娘家,近來有什麼事嗎?招人嫉妒啦,與人糾紛啦,口角啦……」

「那倒沒有,都是些尋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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