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人情(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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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嶽是個大孝子,他娘的病有起色之後,他對祝纓的態度親熱了許許多多。在此之前,他與祝纓之間是沒有聯係的,他倆無論是出身、成長還是後來為鄭熹做的事都沒有交集。

現在有了。

花姐每隔幾天就往溫嶽家裡去一次,她也是第一次醫治這麼有身份的病人,大夫比病人家屬還要緊張。也因為她如此耐心細致,溫母的病好得比她預期的都要快,五月裡疼痛不斷減輕。到了六月初,行動已沒有什麼大礙了。

祝纓看花姐每天緊張兮兮的,問:「怎麼樣?難道惡化了?」

花姐說:「沒有,在變好。」

祝纓就開玩笑說:「變好了還這麼吃不香、睡不好的,要不乾脆別看了?」

花姐難得說她「胡說」。

溫母病情見好,花姐緊張之餘也抽出空來讓祝纓去辦個過戶的手續,輕輕鬆鬆,二十畝田這就到手了。過戶的時候,原田主也到了,祝纓與他見個麵,還要請他吃個飯再讓他回去。原田主就姓田,據說是四十歲,看起來比祝纓那些四十歲的同僚們老了許多,膚色黝黑,與朱家村裡那些人差不多的樣子。

祝纓一派和氣請他吃飯,擺了四碟八碗,有魚有肉。老田吃的時候初是盡力忍著,後來也放開了,吃了大半個肘子。祝大還說:「慢著些,別噎著,一會兒吃不完都給你帶回去。」

祝大顯示大度,祝纓也不攔著,看老田吃個七分飽了才問:「你有二十畝田,怎麼突然就不要了呢?」

老田忙放下筷子抹一抹嘴:「守不住呀。小人的田原是自己家祖上傳下來的,小人祖父輩兄弟分家分薄了一些,到小人父親那一輩又被人奪了一半兒走,到小人手上就隻有二十畝了。兒子們也不大頂用,前兒聽他們說,大官兒厚道,小人就腆著臉來求臉照應了。」

這樣的事情並不罕見,許多人沒得選擇,老田比別人強一點的地方在於他湊巧聽到祝纓收租少、事兒也少。於是搶先給自己找一個不那麼狠的主家。

祝纓心道:以前聽說過,沒想到還真是的,這「正經營生」之耕織,我倒是從未深究過。以後得上上心了。老田是自己種地的人,比花姐就更懂。

她向老田請教起了農耕的事兒,老田有點無措,心說,你一個小官人就這麼問種地的事兒,這哪是你這樣的魚肉飯桌上能講明白的呢?我看把你拉地頭上收兩天麥子、澆兩天水、看兩天園不講你也就明白了!

新主家問他又不能不講,隻好揀些皮毛給祝纓講一講。間或講一些自己家的家史,什麼其實本來有一些良田的,這不給人搶走了麼?良田那裡灌溉、排水都不錯之類。一邊講,一邊心裡感慨:唉,當官兒可真好啊!這麼小的年紀,就能有這樣的飯吃!

有二十畝田的人,也不能拿吃肉當尋常,家裡人口再多一點,也就勉強溫飽而已——衣食住行婚喪嫁娶樣樣都要從這土裡刨出來,並不敢都花在嘴上。

老田並不知道,祝家也是在祝纓升到司直且抄家有額外收入之後才能覺得肉不大稀罕了。他一邊講一邊在想:小官人官位不高,但是年輕,以後說不定很有前途,孩子萬一能跟著當個仆人管事,也不算虧。

有這個想法,他就說:「家裡還有個吃閒飯的小子,您要不嫌棄,隻管叫他進來使喚。」一般地主有事也會這麼使佃戶。

祝大意動,清了清嗓子,祝纓道:「別耽誤了農時,先忙田裡的事兒吧。」給老田阻了回去。老田回去的時候,她讓店家把沒吃完的菜都給老田帶走了。

回家的路上,祝大問道:「白送的人,咋不要哩?」

「又不知底細,怎麼敢用?」

「他現在家底都捏你手裡哩!」

祝纓看了祝大一眼,沒吭氣,等到家才跟祝大說:「那把我賣了,他這家業又能回來了,還能得賞錢呢。」

祝大道:「他還敢賣官兒?」

祝纓道:「一個生人,什麼都不知道就弄到家裡來,瞧出什麼來,一告發,全家披枷。」

張仙姑、花姐是女人家,等閒不陪外客吃飯,她倆此時才知道出了什麼事。張仙姑急了,跑去廚房提了把菜刀出來就要跟祝大拚命:「個老不死的!你又發癲!孩子好容易有些體麵,你不借著顯擺一下抖一抖威風就渾身癢癢是不是?你再放胡屁,敗壞了她的事,看我不跟你兌命!」

祝大麵上也過不去,說:「你好好說話!我又怎麼了我……」

張仙姑破口大罵:「放屁!你什麼你?你不就是想當家麼?!好吃好喝供著你,你就嫌不夠威風!想當老太爺哩!這麼大個當官兒的孩子,也被你擺布,你多威風吶?!!!不想想你威風哪兒來的?你就狂!前兩年你從家裡東偷西偷的錢都帶身上,為的什麼呀?不要臉了!老三啊!咱家就不要仆人!我看他拿什麼威風去!」

花姐小心上來給握住張仙姑拿刀的手,說:「乾娘,消消氣。」

祝纓也把祝大勸回屋,說:「仆人總會有的,容我再仔細找人雇來。」

祝大就在房裡也高聲說:「做了官兒,沒個仆人像話?我就問一問,咋了?你要不願意,我也不能強按頭不是?哪有婆娘跟男人耍菜刀的?!」

祝纓把手一撂,說:「我給您也拿一把來?」

祝大被噎住了,那邊張仙姑也被花姐勸得不說話了,祝大這邊在屋裡對祝纓說:「你早點把這事兒弄好,不就沒今天這一頓了?」

祝纓也不跟他爭,說:「行。」心裡卻一點也不著急,這事兒寧缺毋濫,是絕不能急的。真要逼急了,她寧願去找鄭熹借人。

有這一出,晚飯老兩口互相不搭話,晚上張仙姑抱了被子去祝纓房裡:「我今天睡這兒。」

祝纓也不勸她回去,說:「行。」

張仙姑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對祝纓道:「你別什麼都聽你爹的!這個老東西,日子不好的時候就縮脖子,日子好一點就要抖起來。這家是你撐起來的,都聽了他,一家子都得要飯!」

「嗯,我心裡有道理。」祝纓說。

張仙姑嘆了口氣:「說他不好吧,這麼些年也過來。說他好吧,我實在說不出口。」

把祝纓給逗樂了。她一笑,張仙姑也無奈地笑笑:「還好還好,不嫖不賭。睡吧。」

——————————

第二天一早,一家三口又跟沒事人一樣起床了。花姐來祝家有一陣子了,起初還以為是祝大對她不滿,過了一陣就發現,這一家人就是這麼相處的,她第二天也淡定地起床、梳洗、幫忙準備早飯。

除了張仙姑跟祝大兩個人還互相瞪一瞪眼,祝纓和花姐已是談笑自若了。

張仙姑一邊吃一邊說:「花姐啊,上回溫家小娘子給了你些緞子、簪子,咱們怎麼回禮呢?」

花姐道:「我再看她兩天,看她用些什麼、缺些什麼再說吧。她妹子身子也不太好,還要央我看看呢。」溫小娘子是溫嶽的妻子,因為溫母身體不好,溫家都是她在打理。

祝纓笑道:「聖手!」

花姐道:「隻是因為熟識才找的我呢。」

祝纓道:「是因為你手段高。」

吹捧了幾句,花姐催她去應卯。祝大雖與張仙姑慪氣,還是老實了下來,說:「天兒熱,趁早走。」

祝纓揣著加餐去了大理寺,花姐吃完了飯,與張仙姑收拾完了碗筷,先去尼庵。尼師見了她也高興,說:「還道你不來了呢。」

花姐道:「弟子一心向佛,怎麼會不來呢?」

尼師笑道:「你來念經也是真心,想學些醫理更是真心。」

花姐道:「學這個也不是為了敲富貴人家的門,是想能堵窮人家屋頂的洞。」

「阿彌陀佛。」尼師宣一聲佛號,招呼花姐過來接著忙。花姐也歡歡喜喜地過來,跟尼師一道配些消暑的飲品,放大鍋裡煮好了,讓小尼姑們抬到山門外頭一個棚子裡,裡麵擺幾隻碗,盛了晾涼,供過路人取用。

忙完了,又向尼師請教溫小娘子的妹妹的病症:「說是小產,我覺得是宮裡沒乾淨……」

尼師道:「好些病症是一看就明的,他們外頭郎中治不好,是因為不能看。你能看,就比他們強多了,不必因他們治不好,你就自覺也治不好。」

花姐得了指教,過一日去了溫家,先給溫母復診,見她的表情平展多了,不再是皺著臉。再與溫小娘子一道去溫小娘子妹妹家,為這個年輕的婦人診治。先開一點藥調理,第二天再去為她清病根,最後留下恢復調整的藥方。

溫小娘子姐妹倆千恩萬謝,花姐心裡喜悅,也隻是笑笑。人家給她謝禮她也收了,預備給祝家貼補點兒,再留點兒給慈惠庵裡買點藥也是好的。這兩年都是祝纓養家,又花錢幫她學醫,她也能拿回頭錢了,心情十分愉悅。

因為她這個人醫術對症,溫母自覺好了很多,對溫嶽道:「我病了這些年,你還要我跟二十歲的小娘子一般行動如風是怎的?這就很好啦!雖是府裡的麵子,識得這麼個人,他願意幫咱們,咱們這裡見了效,又央了人情給你妹子瞧好了病,咱們就該去登門拜謝。不能叫人家說咱們不識禮數、隻會占人家便宜。」

溫小娘子也說:「那位大姐極溫柔周到一個人,又體貼、心也好,我也願意長久與她相好下去。聽說,她兄弟也是個可靠的人,咱們交這個朋友也是很合適的。」

溫嶽已向甘、陸二人打聽了一回祝纓之為人,兩人都說她「仗義」「看著不粘人不上趕著奉承,但是心裡明白」,便說:「我早已打算好了,等他也閒了,就去。」

溫母道:「還等什麼?晚上就去嘛!也不要吝惜東西!我說一句,你們兩個是孝順孩子,尤其是大娘,自嫁進家裡來,大郎拿回家裡不少,在我身上花的也多,還要費力伺候我,大娘也不抱怨。如今我好了,咱們省好些開銷,以後你們兩個日子也能寬裕些,也好鬆鬆快快地玩耍、好好養幾個孩子下來。一家子紅紅火火過日子!」

一家三口都是明白人,真個備了一份厚禮,溫母又教溫小娘子:「我看她也沒個藥箱,已悄悄叫人去打了口藥箱,等會兒取了來,算給她的謝禮。」

溫小娘子道:「不如索性晚點,明天我再叫人去生藥鋪子抓些藥,將藥箱抽屜填滿了再送,豈不更好?禮物大郎早叫我準備了,也還差一點。明天備齊了,送個拜帖,後天正好休沐日,豈不更方便?」

溫母道:「你想得周到。」

一切準備妥當,溫家一家三口才登門。

祝纓這裡收到溫嶽的帖子,笑著拿給花姐看:「這是為你來的,我們是沾光。」

花姐心裡高興,口上說:「是你先想到的,不然我還在庵裡不敢出來呢。」

祝纓道:「終是你的本事!我昨天往那家酒樓裡定了好酒菜,今天不管他們留不留下來用飯,咱們自己都要好好慶祝一下!」

張仙姑樂道:「這下好了,花兒姐也能安心住下了!頭兩年我看花姐住得不安心。」

「乾娘……」

一家子客氣個沒完時,溫嶽一家已經到了,溫嶽自己有仆人捧禮物,溫母還有個丫環扶持,溫小娘子沒帶丫環,花姐知道她在家也是有個丫環的。祝家就什麼都自己動手了。

賓語寒暄了一回,溫家先是道謝,祝纓並不居功,隻誇花姐。花姐則說:「心裡也慌得很,是大娘子自己積德行善。」

張仙姑聽溫母一口一個「小祝大人」,忙說:「哎喲,什麼小祝大人?太抬舉她啦!小祝,要麼三郎,這一片兒就這麼叫她。」

溫嶽也就不好意思再叫什麼「小祝大人」了,也叫她「三郎」,兩下就此改了口。雖不能說是通家之誼,倒也差不太多了,祝纓與溫嶽也日漸熟識了起來。她對溫家一家三口觀感不錯,溫嶽也是個沒爹的人,一家子卻過得富足而和睦。

她隻有一點不滿:「憑什麼他們搶在我前頭打了藥箱子呀?!」她對花姐報怨,「什麼銀針金針的,得我來弄!」

花姐笑道:「好~那些交給你。」她從溫家也得了些謝禮,就拿出料子和簪子請張仙姑先挑。張仙姑道:「你自己留著,自己的東西總能放開了做兩身新衣了吧?」花姐見她不收,給她和祝大各做了雙鞋子才罷。

沒過幾天,便有人通過溫母和溫小娘子的路子,請花姐瞧瞧婦科的病。又有金大娘子因與張仙姑熟,聽了之後也頗為意動,經張仙姑也與花姐搭上了線。花姐對祝纓道:「我隻知道貧苦婦人瞧病難,不想這些官宦人家女眷竟也不那麼方便。」

祝纓道:「可見你眼光獨到,能想到這一層。你隻管乾!對了,我打算買頭驢,以後你出頭可以給你馱藥箱。」

花姐哭笑不得:「我且不用呢!那藥箱雖然好,常用的藥都全,可誰個大夫現場配藥的?差不多的病症都是病人自己去抓藥。隻有那些難以啟齒的方子,才用當麵配一點藥。那時候才用得到自己帶藥箱呢。又不是搖串鈴的行腳郎中,又或是富貴人家養的隨行的醫生。且買了驢來,怎麼伺弄呢?」

祝纓道:「說不過你。男仆是麻煩一些,女仆你找一個人吧,你近來愈發忙了,家裡家務別再插手了,累呢。」

花姐這回沒有拒絕,說:「是呢,叫乾娘做飯我來吃,我也吃得不安穩,是該有個女仆幫廚漿洗了。我這兩天就出去看看,太細致的丫頭也不敢要,乾不得活。得是粗使的丫頭,就是粗糙些。」

祝纓道:「還能比我糙?」

花姐笑了:「你是最細致的一個人。」

她沒過幾天就為祝家提供了一個人選。

是個二十來歲的女人,五短身材,粗手大腳,劈柴做飯都做得,也能打水洗衣服。與大戶人家閨閣裡的那種膚白貌美的丫環全然不同。祝大是不太滿意的,覺得花姐帶這樣一個丫環出去不太有麵子。

張仙姑卻挺喜歡:「是個實在人。」

祝纓更關心她的來歷。花姐說:「姓杜,沒名字,排行老大,也有叫她大妞的,也有叫她大姐的。是京郊的人,父母死了,也沒兄弟,家裡也沒個田產,她隻好跑到城裡來討口飯吃——再跑慢一步就要被族裡『嫁』給個瘸腿老光棍兒了。先是寄居在尼寺裡幫傭,換個三餐一宿。」花姐看她有兩年了,如今祝家缺人,心念一動就想這倒是個合適的人。

凡找仆人,也是喜歡要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有家人牽絆的最好,即使逃走了也有個地方追索。但是這種略貴。其次是身家清白走投無路的,這樣也不錯,因為容易與主人家一條心。那當然買一個奴婢回來更是便宜,正在壯年的粗使奴婢,買斷價十貫就算比較高的了。

祝家用人隻要妥當,花姐說:「叫外麵老田他們家打聽過了,是個樸實的人。」

祝纓決定把這個人留下來,包四季衣裳、一日三餐,一年再付五百錢。但是家裡好些粗使活計就都有人乾了,包括但不限於打掃、燒火、漿洗、打水、出門拎東西等等,張仙姑和花姐因此可以輕鬆許多,可以有閒情看書、管賬、做針線、跟鄰居閒聊串門等。

祝家沒用過仆人,就都聽花姐的了。

杜大姐衣服隻要布衣就行,吃的更是不挑剔。因為祝家還沒有男仆,就先把門房西間收拾一下,弄了張小床、一個衣櫃、一張桌、一張椅、一個盆架,就是她的房間了。

張仙姑扼腕:「早知道這樣,打家具的時候還有好些剩料,就該叫匠人當時就順手就打了的,現在還要現弄,多花錢。」

祝纓隨她念叨,讓杜大姐:「先住下來,聽娘和大姐的,我的屋裡不用你管。你們忙,我還有事。」

張仙姑道:「哎,你乾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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