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鑿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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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要做什麼衣服?」

「道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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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祝纓三人回家,杜大姐依舊不說話,花姐小聲問道:「那位小娘子是?」

杜大姐聞言看了花姐一眼,也緊張地等著祝纓的回答。祝纓說:「珍珠,她是珍珠。」

「誒?啊?啊!」花姐吸了口冷氣,問,「那?」

「回去說。」

「好。」

三人回到家裡,張仙姑已經醒了,祝大也回來了,兩人正念叨呢。張仙姑問:「你們三個去哪兒了?」祝纓道:「我跟大姐出去送藥。」

「哦哦,那是好事兒。」

杜大姐放下藥箱就去廚房準備做飯,她的手藝不好、廚藝隻比糟糕好一點。煮個粥之類得心應手,燒火燒得又快又旺還省柴,讓她調個滋味做個菜,就能要了祝家一家人的命。所以張仙姑也不念叨她不早早回來做飯。

杜大姐去燒火,張仙姑就要去做飯。她的手藝也不咋地,花姐說:「乾娘,等我一等,我來吧。」祝纓道:「還是我來吧。」

她去換了件衣服,套了個圍裙。無論是刀工還是調味,好歹是正經官家廚子教的,那是比她們都好得多了。張仙姑不肯讓她做飯,祝纓道:「再不動動手,刀工都要廢了。」

吃完了飯,杜大姐刷碗,花姐又去了祝纓房裡,問:「究竟怎麼回事?她不是脫籍了麼?怎麼還住在那裡?」

祝纓就把珍珠的境況說了,花姐道:「她是個有想法的人,也強,也有心結。害,我說什麼都跟說風涼話似的,隻怕她今天又要誤會了。」

祝纓道:「不然呢?終究得她自己走出來。我已叫老穆幫忙盯一下,別叫有人騷擾她。」

花姐猶豫了一下,說:「還有一事,你要謹慎些。你……」她打量了一下祝纓,人如青竹,不好說什麼頂俊的貴公子,卻也是個可親的小官人。祝纓以前就可愛討喜,現在更是溫和可親。小江已然命苦,又無依無靠,給了一個年輕的姑娘太多的關懷,如果沒有個界限,容易讓姑娘誤會。

就好像在陷阱裡放了一塊肉,肉也無辜,獵物也無辜,可是陷阱又是實實在在的。

她把自己的擔憂說了。

祝纓道:「我去那裡,也不是特意為了她。連她,都是今年辦案的時候偶遇才知道的。」

「咦?」

祝纓道:「以前,我娘也不讓我去那種地方。後來,我自己也不願意去。但是近來我總想到一些不好看的地方去,去看看,看一些京城繁華、宮殿壯麗輝煌、侯府錦繡富貴、咱們家小日子紅火之外的東西。我怕自己忘了,忘了世間還有苦。忘了苦,心裡的刀就鏽了、鈍了。我……不想變成周遊那樣的人,連變成王大人那樣的人也不想。」

「小祝?」

「大姐,我要做他們那樣的人,真的太容易了。」

「當然,你是有本事的,也肯乾,心地也好。」

祝纓搖搖頭:「我一直以為,人隻要努力,總能有辦法過得差不多的。可你看看,付小娘子不努力還是那街上的人不努力呢?小江心地不好嗎?她們換來什麼結果了?是老田不能吃苦,還是杜大姐不能乾活呢?他們又怎麼樣了呢?」

「小祝!」花姐嚴肅地說,「你別想迷了!以前,娘常說,滿眼是菜,就不知道吃什麼了。你上桌了,在桌邊兒坐著了,別想那麼多,咱把飯一口一口的吃,好不好?」

祝纓看著她嚴肅的樣子,輕輕一笑:「就是跟你說說,不說不痛快。其實在橋上的時候,我已經想到了一件事。」

「什麼事?」

祝纓道:「我要寫個奏本。女人做官,也不是不可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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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從來沒寫過正式的奏本呢!現在就要寫一個!這是她這兩天一直在想的,世間的不平事何其多?像杜大姐、時小娘子又或者牛家養女那樣的事更是不知凡知,花姐當年,不也是如此麼?又如鶯鶯燕燕她們……

叫她遇一個撈一個,她既沒這個想法,也覺得心思。她想了好幾天,不由想到王雲鶴所言的「有序」。然而這些人的不快活,難道不是因為現在的「序」麼?既然「序」這麼要緊,又能為惡,那麼王雲鶴所言之「變法」又何妨一試?

她知道,王雲鶴說的「變法」當時大半說的是法條的修改補丁,這不妨礙她有其他的想法。

她想,她或許可以先做一件小小的事情。

她既在大理寺中,對這個朝廷的所有部分裡最熟悉的就是大理寺,所思所想,便也從大理寺開始。大理寺獄裡囚犯有男有女,既然男女分監,為什麼不設個女獄丞?不招幾個女獄卒呢?不是要講「禮」嗎?「禮」不講究男女大防嗎?

大理寺現在雜事歸她管,那她覺得這樣就不錯!

大理寺關的女囚還有許多以前的誥命夫人呢,弄個把女獄丞看著怎麼了?萬一是冤的,牽連的,弄男獄卒看著,還要不要臉了?

見她這麼快就平靜了下來,花姐道:「我來!」她也卷起袖子,幫祝纓磨起了墨。

祝纓心裡打了個腹稿,主要是為了奏本的格式,哪裡要進一格,哪裡要另起行之類。然後提起筆來開始寫,畢竟是第一次寫奏本,除了格式,大概別的東西都是照著自己曾經看過的有限與大理寺有關的奏本扒的。

她就有一樣本事,節儉,極少寫錯字要浪費紙的。寫了一遍,把奏本攤在桌上晾著,對花姐說:「你看看,這樣行不行。」

花姐問道:「我能看嗎?」

「怎麼不行?」

花姐一邊走到她身邊來看,一邊說:「我常聽說,大臣們寫奏本不可以讓別人知道,奏了之後都有不叫人知道的,何況上奏之前?你要當心的。」

她隻說了這一句,沒等到祝纓的回答她已看得入迷了,眼睛越瞪越大,最後猛地轉身:「小祝?!」她聲音都劈掉了。

祝纓皺皺鼻子:「從九品,差強人意。還得給資格加限製,否則那些鬼東西就更不會同意了。什麼上查三代啦之類的……以小江的腦子,不比大理寺一些笨吏強?一旦事成,時小娘子難道不能爭一爭的?切!」

花姐顫聲道:「以前從沒有過的,就怕他們不答應。」

「有什麼東西是以前就有的呢?咱們住的房子,也是以前沒有的,也是有人造出來,有人買下來,咱們租過來。咱們吃的米,種它的田也不是平白就有的,也是有人開荒,有人把薄田養肥,有人種米,再到咱們碗裡,不是嗎?哦,米還得煮熟呢!」

花姐道:「可也就像開荒,要費時費力,不知多少功夫,有時候一場大雨,又要重頭再來。」

「沒指望容易呀。吵是一定會吵的,吵完了也不一定能成,可這是我能想到的,我現在能做的可能成的最大的事了。

鑿空,也未為不可。」

花姐道:「你做的,怎麼會是壞事?哪怕難些,總會成的。你能幫到許多人,能救許多人,你能做到的!你真好。」

祝纓拿扇子扇奏本,把它吹乾,口中說:「我才不好呢!路,我開了,誰願意走、誰能走下來,隨意。誰耐煩遇著一個小娘子,拉一把,再遇一個哭天抹淚的,又掏錢?救人有癮是怎麼的?施恩似的!見天地意淫著想要救風塵,是病,得治!我就是要自己痛快了就行。」

花姐笑得側過身去,好一陣兒,見祝纓收起奏本,花姐猶豫地問:「文詞會不會太平易了些?」

祝纓道:「我第一要把這事講清楚,硬拗典故,朝上那些老頭兒哪個不比我強?叫人看出破綻來一嘴就能給我堵回來了,我可不冒這個險。」

「你遇事總是能辦得很周到的,一定能成的!」

花姐說了一句,突然想起一件事來,跑了出去,一會兒,端起一張托盤,放到中間的海棠桌上,說:「來,喝一杯!」

祝纓走過去,她正把托盤上的東西往下拿,一壺酒、兩隻杯、兩雙筷子、切得薄薄的牛肉,煮得爛爛的鹽水豆、炸得脆脆的小魚乾,幾塊雪白的豆腐。

祝纓也坐下來,花姐給她斟酒,兩人一人一杯,慢慢吃著,碰一碰杯,也不說話,突然你笑一聲,突然我笑一聲,然後兩人又一起笑了起來。吃完喝完,人也微醺,花姐道:「叫杜大姐幫忙收了,你也睡了吧,明天還有正事呢。但願喝得不多,明天起來不會頭疼。」

祝纓道:「沒事兒。」

她的酒量其實有一些,隻是不是海量,不敢在外人麵前放肆喝。第二天起來,一點宿醉的頭疼也沒有,神清氣爽,揣著奏本去應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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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到了大理寺,先辦理雜務,辦得非常順手。

幾個大理丞也都會看風向,胡璉是早就倒戈的,其他幾個人也都沒使絆子,先含糊地看著。

不幸祝纓此人精力太好,上躥下跳的她還不累,還能應付上頭三重婆婆。自從她來了,連夥食都比以前好了幾分,花樣也常變,花費居然沒有變多。大理寺有一筆公費的支出,經祝纓的手一辦,賬目清楚,又總能花到想要的地方去。譬如某丞,他特別費筆,不用他說,祝纓就把他的支出裡筆的那一項多一些,將他不愛喝的茶減去一點,則別人也沒話說,此人又得實惠。

因為她買東西會殺價,就能從公費裡省出一筆錢來,誰家有個婚喪嫁娶,以大理寺的名義幫襯一二。又訂個標準,免得多寡不均,出現生孩子多的得的多、老婆死得勤的得的也多之類的情況。

她規定,隻要鄭熹在大理寺,一個大理寺的官員,成婚、生子、父母去世,各得一次補貼,每年,如果生病,得一次補貼,自己不生病,家中有人生病的,可以得補貼的一半。補貼以各人官階品級各有等差,約扌莫是各人一個月俸祿的樣子。

千頭萬緒,在她手裡服服帖帖,記性還好,上下近三百號人,姓名來歷家庭情況都能說出一二,有難處時她還能記得,以大理寺的名義或者是鄭熹的名義給點幫助。自己舍出臉去殺價,實惠便宜了同僚,別人不知道,反正不管事的同僚、小吏是相當滿意的。誰不願意被照顧得舒舒服服的呢?

沒多久,大家也都覺得有她管事是真的挺好!隔壁太常、光祿都饞哭了,那二位不止饞一位大管事,還饞她能跟京兆府溝通。京兆府月要杆子越來越硬,很不好打交道呀!

胡璉有一句話:「不會乾事才叫好搶風頭。事事比我高明,那叫能者多勞,得謝他辛苦。」說這話的時候,他剛嫁女兒,就得了額外一份紅包。

祝纓倒覺得這些事沒什麼,不過張張嘴吩咐一下,再看看賬簽個名的事兒。而且她乾這些事也不是沒收獲,反正她的桌椅是被擦得最乾淨的,杯子永遠有熱水,想要什麼一句話,大家都幫她。想要落衙後喊人打群架,也能聚個百來號人衣服一換,跟她上街。估計老穆的兄弟都沒她多。

因為管事兒多,她與幾位上峰的接觸也就變多了,鄭熹也愛書,裴清也愛書,兩位大理寺正更是如此。祝纓覺得這個便宜她要是不占,那她就是個王八蛋。把公費的開支裡添了一項買書,書就放大理寺裡,也不帶回家,大家愛看,就借著看。一些是大部頭的典籍,一些是時新的文集、雜記乃至話本之類。

典籍說的是「備往來公文及斷案用典之查詢」,文集雜記話本的理由則是「了解世情」。愛讀書的、不愛讀書的都有適合自己看的,隔壁楊六都跑來借過兩次話本,隻是不幸把冷雲藏在大理寺不敢帶回家的小本子拿走了,被冷雲堵住捶了一頓。

祝纓就向鄭熹建議:「專騰出一間屋子來放書。再給書都貼上簽子,每人發個號牌。安一個書吏放著,專司借出收回。一本賬,某日誰借某書,何時歸還。也不能叫一個人占一本書太久,就限定或三天、或五天。超期了、破損了、丟失了,就讓他買一本或抄一本補上。」

鄭熹深以為然。祝纓扼腕:該收點押金租金的,那樣大理寺的公費又能多出一筆來。不過她不敢說,鄭熹麵前說在大理寺做這樣的買賣,鄭熹非得喊溫嶽來打她不可。

她乾的事兒還挺多,本職也沒耽誤了,該她復核的案子也核得仔細,與各處普通的公文往也處理得。

也因此,她處理完今天的事,鄭熹剛好下朝,她再揣著奏本單獨去見鄭熹的時候,大家都習以為常了。

鄭熹對現在的大理寺滿意極了,看祝纓的眼神跟看兒子也差不多了。笑問:「怎麼?又有什麼事?等會兒叫他們買一本劉鬆年新出的集子。」

祝纓答應了,然後將奏本遞到了他的案頭。

「這是什麼?」鄭熹一邊問,一邊翻看,「喲,你終於想起來寫奏本啦?」

他越往下看,越嚴肅,最後問道:「你怎麼想起這件事來了?」

祝纓道:「上頭寫了。」

「我讓你說沒寫的那些。」鄭熹才不上這個當呢。

祝纓無奈地道:「前陣兒,在京兆府,不小心,喝了點酒。」

鄭熹大驚:「什麼?你在他麵前乾什麼了?」

祝纓對對手指:「就,一點小紕漏,已經過去了,過去了哈!不過下官深以為憾!就想,酒色財氣。一個人犯法,總逃不了這幾樣東西。管著女囚的地方,占一個色字,可不好!大理寺可不能出紕漏。與其千叮萬囑,出事重罰,不如不給他們犯錯的機會!您看看,這樣弄,成不成?」

鄭熹沒有馬上同意,他沉吟了一下,道:「凡事,以不變,應萬變最好。利不百,不變法呀……要老成持國。」

哪知祝纓也不是輕易就能被騙到的,她說:「老頭子嘛,不敢動。」

「嗯?!!!」

「不是說您,我是說,不是誰家裡都有一個像您家裡侯爺那樣的人的,」她指指自己的太陽穴,「侯爺雖然上了年紀,體力不如年輕時,腦子還沒死。其實吧,許多人家裡都看著一個老頭子,討厭一切改變,但是呢,子孫一旦變出些好東西來,他樂得享受這東西的風光。」

鄭熹嘆了口氣,想了一下,道:「陛下……」

祝纓心道:我就知道!你就是顧忌他!

她說:「咱們大理寺自己弄,兩個丞、八個卒,要是嫌多,再砍掉一半。不過先報多一點,後麵有餘地嘛!怎麼弄她們的賬目,我也已經算好了,附在後麵,您看。樣樣都給想好,要有麻煩了,咱們就停下。要能弄好了,以後提起來也有得說道。難處我也想到了,恐怕要打嘴仗,還有日後男女同僚之相處一類。這個也好辦,從根子上就給它堵住了!取良家子嘛!又或者,胥吏之妻、女、姐妹,也可以應募。您看?」

鄭熹思之再三,仍有一點猶豫。建功立業,他必然是想的,但是他的皇帝舅舅上了年紀了,不太喜歡吵鬧多事,又因龔逆等案,越來越敏感。許多人都有一個想法:有想法也要等「新君」。這個想法是非常犯忌諱的。

鄭熹又不很想「等新君」,又擔心現在乾得太多,「新君」登基看他眼光會有不同。

不過祝纓說到了他的心裡——「許多人家裡都看著一個老頭子,討厭一切改變,但是呢,子孫一旦變出些好東西來,他樂得享受這東西的風光」。

那確實,隻要把這功勞推到老頭子的頭上,叫老頭子覺得是他自己想到的。

鄭熹指著其中幾行,說:「把這裡,擴寫一下!用你的口氣寫!」他不想搶下屬的功勞,在他手下出的成績,他自有一份識人之明。

祝纓老老實實上前,見他指的那一行是「七年,麗州獄丞霸占女囚三人,斬。十二年,章縣獄卒□□女囚,絞。」她說:「在復核的時候我就發現了這個事兒,那會兒沒想明白。現在想著了一些。」

鄭熹贊許地道:「要說,一直輾轉難眠,覺得這些事情有負聖恩,要怎麼避免才好。」

祝纓又舉出一個「節婦被誣入獄」的例子來:「這樣被冤枉的,或一時沒有查明,朝廷也該給她最基本的體麵。」

兩人嘀嘀咕咕,最終定稿,起手是寫皇帝聖明,下令徹查,令許多陳冤得雪,大理寺秉承著這樣的精神,如何如何,如何如何。

最後也隻寫大理寺預備這麼做,因為大理寺特殊,它關押犯官家眷等,得體麵。如果是真的犯人,一旦判了,是它自己不要體麵,那就與大理寺無關了,反正,皇城之內,得體麵。祝纓寫的預算也都附到了後麵,並不多,連吃飯有個小食堂都想好了,反正不用別人多琢磨,隻要點頭就行!

鄭熹最後說:「遞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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