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我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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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的年輕官員,尤其是三十歲以下的,不少是因父祖之蔭入仕。官職來得容易,有人較真非得證明自己值得、自己是真有本事,有人就恰恰相反,認為人生過於容易可以隨意揮霍。

玩世不恭的人多了,挨的罵也就多,京城紈絝早被罵習慣了。

每逢出了大一些的事故,即使在京城最混亂的時候也是有不少人在罵的。不少人自己兒子不爭氣,他把整個京城的紈絝一塊兒罵,也請旨要求給這群小東西一個教訓。有的時候上頭管一管,有的時候罵一罵鬧事者的父兄,讓他們各自領回家去打。

類似事情隔一陣就會發生,李澤這一本奏上的時候並沒有引起太大的議論。有兩個人出於慣性還跟著吆喝了兩聲,然後也沒了下文。

這一本恰在年末,大家都忙著過年了。風俗裡也不興大過年的打孩子,此事就暫且擱置了,大家也以為這不過又是一出尋常戲碼。該怎麼過年還怎麼過年去了。

祝纓這是第二個在自己宅子裡過的新年,今年比去年又富裕不少,田也多了幾十畝,她的田產破百了。除了仆人還是隻有兩個,一切都似模似樣,是一個正在發家的青年官員的家庭了。

她把今年除夕值夜安排給了蘇匡,沒忘給蘇匡訂了年夜宴,並且告訴他:「長夜漫漫,大家都是不能陪家人的,你邀他們一道,也好熟識熟識。」

蘇匡沒想到她會說這個,意外地看著她,然後很快反應過來。繼而道謝,最後說:「鄭大人高升,如今這大理寺裡……是裴大人的天下啦。咱們……」

祝纓道:「咱們把該乾的乾好才能再說其他,不是麼?於你,先將這除夕過完。還要一道往裴大人家拜年呢。」

「是啊……」蘇匡心裡還是有點亂,徹底投向裴清,他有點含糊。謀去跟隨鄭熹,似乎又有很大的難度。

祝纓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地踱出了大理寺。

今年比往年不同,裴清、冷雲兩處都要拜,年禮還不能分出厚薄,但是裴清又是暫代的大理寺,又要顯出一點不同來。還有鄭熹,還得編一個「歡送」的名目,才能用大理寺的公費再給他送一次豐富的年禮。

祝纓心裡算著賬,如果鄭熹不能短期內將她調走,下回過節就沒理由用公費給鄭熹送厚禮了。

出了皇城,整個京城過年的氛圍已經很濃了,祝纓上了馬,對曹昌說:「你不回家過年呢?」

曹昌搖搖頭:「去年已經回家了,還是金大哥派人給咱們家投的拜年帖,今年可不能再叫家裡這麼寒磣了,我得去投帖子。」

「瞎說,你出來做工不就是為了家裡能過得好些麼?年都不能回去陪著過,還算好?」

曹昌道:「我跟表哥商議了,今年把爹娘也接到城裡來過年,就住在姨父家。」

祝纓想了一下,道:「也行。」回家讓花姐又翻出一份年貨,給曹昌帶去給他父母。

祝纓一個年過得挺不錯的,裴清暫代大理寺,一時也找不著一個合適的人取代祝纓。鄭熹臨走前跟他交過底,還是希望大理寺能夠在他手上的,大理寺後來補的那些空額大部分都是裴清的意思。從祝纓進大理寺開始,裴清就很認可祝纓的能力,人雖然是鄭熹弄來的,但是一入大理寺,自己也是祝纓的上司,大家都有香火情。

新的頂頭上司不為難她,老上司又有許諾,祝纓兩處拜年,也算如魚得水。

哪知新年假期一過,王雲鶴就上了一本,表示李澤說得很對。朝廷不能不考慮青年官員的培養,京城的青年官員應該歷練一番日後才能為國所用。

陳巒竟然也附和,認為王雲鶴說得有道理。連一向不大願意有大改變的施鯤也「附議」。

裴清等人散了朝回來,祝纓向裴、冷二人匯報工作兼作請示。裴清因是暫代,每逢此時必要冷雲一同聽匯報。大理寺沒有什麼意外,冷雲捱到祝纓請示完畢,裴清問他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冷雲說:「沒有沒有,太平無事。」

裴清將祝纓留下,問道:「七郎有提到過什麼嗎?」

祝纓道:「不知大人說的是什麼事?」

裴清將朝上的事說了,祝纓也覺得有點問題:「單是李大人那一本還隻是尋常,政事堂重提此事,似乎別有文章。不像隻是為了幾個紈絝。」

裴清點點頭:「我亦如是想。」他把祝纓上下打量,道:「應該不會有你吧……」

祝纓心中一跳,她倒情願裡麵有她!王雲鶴跟她說過好幾次了,認為她應該真正的做一做親民官。有些事卻是不能說出來的,她說:「無論有誰,政事堂既然動了心思,派多少人出去?怎麼個派法?到什麼地方、乾什麼,歷練到什麼程度、怎麼回來,都應該會有個下文的,不至於倉促之間就通通趕了出去。這兩天應該會有點風聲吧?」

裴清道:「我亦如是想。雖然有這件事,接下來也會有議論,大理寺上下不能慌不能亂,不要一驚一乍。」大理寺這幾年雖然不是他當家,但這一批人也是在他手下使出來的,他也有那麼一點關心。

祝纓道:「是。燈節快到了,再發一筆錢,大家樂一樂,就容易不記得煩心的事了。」

裴清笑道:「也隻有你才能說出這樣的話、辦成這樣的事。」暫代了大理寺才知道鄭熹這幾年過得有多麼的舒服,真真全無後顧之憂。

祝纓道:「隻要您首肯,下官就去辦。」

「去吧。」

祝纓發完了錢,當天就在宮門外麵被甘澤傳話——鄭熹要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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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落衙先不回家,帶著曹昌去了鄭府,直入鄭熹書房。

鄭熹一張臉上看不出喜怒,說:「坐。」

祝纓坐下,問道:「您有煩心的事?」

鄭熹道:「有你。」

「誒?」

鄭熹道:「政事堂打定了主意,要在京師簡選年輕人派到各地歷練。」

「與我有關?我也在名單上?」祝纓說,「這……」

鄭熹一整個年也沒閒著,他探到了皇帝和太子的口風,他討厭的那個缺德鬼就是他的皇帝舅舅,外甥像舅,甥舅倆乾了一模一樣的事兒。刨去皇帝和太子中意的人,他已相中了一個倒黴蛋,打算趁著這一次政事堂要簡選年輕官員外任的機會,將此人升個半級禮送出京。然後就可以把祝纓給調到東宮了。

豈料他剛向政事堂提及此事想事先通個氣,施鯤就說:「此人新任,不宜再動。」陳巒與鄭熹還有點師生的名份,多給他說了一句:「名單已經差不多了。」

鄭熹順勢問道:「不知東宮屬官有無調動?我也好有所準備,安排相關事宜。永平公主出降殿下要親自送嫁,詹事府裡得安排一些事兒。萬一到時候人手有所欠缺,恐怕誤事。」

陳巒笑道:「放心,暫不動東宮的人。哦,你的故吏們,有要動的。」

鄭熹繼續詢問,陳巒道:「告訴你也無妨,你也知道規矩。」

規矩就是,可以提前通知你,但是你別給政事堂耍心眼兒想要改變這個結果。老師信任你,你如果辜負了信任,當心老師整你。

陳巒大方地把祝纓的名字告訴了鄭熹。鄭熹在他們麵前還是個年輕人,這回被三個老鬼整得不輕。他不好當麵反駁,隻是問:「為什麼?」

陳巒道:「為什麼不?」言語之中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

鄭熹想迂回地協商,王雲鶴又提醒他:「你現在該做的是守好東宮。」

鄭熹鎩羽而歸,當天就召了祝纓來,問:「你怎麼想?」

祝纓道:「您的意思呢?」

鄭熹的表情很沉鬱:「我在問你。」

祝纓道:「政事堂為什麼這麼乾?如果不知道原因,我就靜等吏部下文。三個丞相,不知底細一時扛不住。」

鄭熹的心情是羞惱,都已經給祝纓許諾,要把人調到東宮,現在事情乾到了一半被截胡了!他很不高興!他說:「無論成行與否,我都安排你能夠見一見東宮,你自己要有所準備。」

祝纓道:「您才做詹事……」

「無妨。正好有機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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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纓從鄭府出來,心中並不像在鄭熹麵前說的那樣的困惑。王雲鶴是一個至誠君子,還是個有行動力的丞相,他心中想的事情,就必然要設法去做。做京兆的時候就能因為曹氏而上書,對律條的執行做補充。現在做了丞相,他不有所動作倒奇怪了。

祝纓心情非常的好!

她特別願意離京外任。

回家的路上,她控製住了表情,直到回到家裡吃完了飯,往書齋一坐,才忍不住笑出聲兒來。

還沒出正月,天還有點冷,張仙姑過來給她看看茶熱不熱。見她在笑就說:「這孩子,想什麼呢?誒,你怎麼把披肩弄下來了?」

祝纓傷過肩膀和腿,花姐就給她做了披肩,張仙姑盯著祝纓天冷必須穿戴著,腿上也要穿得厚些,坐著的時候必須再蓋條氈毯。

祝纓看到張仙姑,噎了一下,但她忍著沒跟張仙姑說。照著張仙姑的指示穿戴好,應付完了張仙姑,祝纓開始打腹稿。她願意出京,也得寫個奏本。然後是安排家裡,住了一年多了,跟這房子才有了一點感情就要離開,竟是有點不舍……

房子、田產,還好,都不多。

要緊的是大理寺那裡怎麼安排,尤其是女監。

祝纓心裡一樣一樣地想著,哦,還有她在京城的這些線人。

如果要出京赴任,她還得招募仆人,到陌生的地方上任,不帶幾個自己人怎麼成?花姐……其實是很需要花姐同行的,但是花姐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她要學醫就會推辭掉能夠做女丞的機會專心行醫,不能因為自己而強行改變她的人生。父母還是跟著自己的好……

祝纓整了半宿,心裡有個大概才回房去睡覺。

她藏在心裡的消息,連父母和花姐都不曾說的事情,沒過兩天京城就已然傳出了些風聲——政事堂給吏部下令,命吏部盤點天下州府縣的官員情況上報,又盤點京城各衙司之年輕官員的情況上報。

吏部忙了個人仰馬翻。心裡再有譜的人,要短時間內盤點出這樣一份清單也是很吃緊的。

吏部在忙的事,王雲鶴在朝上公然上了一本,事態變得很明朗:年輕官員出京這事兒,一準要成。

一時之間,整個京城都躁動了起來。

出京並不是一件全然的壞事。許多人還特意想謀一個外差好豐富一下自己的家庭財富。也有一些人,錢權都有,但是對某地有執念,也會想去一下。又有一些人,覺得京城無法施展抱負,也願意去地方上一展身手。有任職地方的履歷,也有利於日後晉升。在京城,從六品不算什麼,放到京外,就可能是一縣的主政,全縣都聽他的。

祝纓這個從六品在大理寺混得算不錯了,在上司的支持下,攏共也就能管上二三百號人,還得給人當老媽子。到了京外,上縣,人口過萬戶,縣令從六品,跟在京城相比,那排場就完全不同了。

一些人心思就活絡了。

出京又不是一件完全的好事。人生地不熟的,被坑被架空被戲弄被當地豪強壓製的並不罕見。此外,大部分地方是不如京城繁華生活方便的。又有,如果一地出了個名人,縣令也容易當孫子。再有,水土不服、人口減少、天災人禍、租賦收入不足、鬧盜匪……品級低一點的,是個大官路過都得點頭哈月要,頭上還有州府官員。運氣差一點的,分到邊塞,那就更刺激了。倒黴蛋出了京,遠離天子與朝廷,大家把他忘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近水樓台先得月,離得遠了就沒這種好事了。

一些人打死都不想出京,死命琢磨著逃避。

此事影響之大,祝纓回到家裡都被祝大問及:「朝廷是要動真格的了?」

祝纓道:「什麼真格假格的?」

祝大道:「我都聽說了!瞧瞧,這上頭寫了。」

他和張仙姑跟著花姐學認字,張仙姑先認些常見的、記賬的,祝大識了幾個字之後就開始看邸報,有時候看不懂就讀字讀半邊,連估加猜。祝纓從來不知道,一個學問隻有一瓶底水的老男人竟會對指點江山有這麼大的興趣。

祝大說得頭頭是道:「王丞相要乾,那就一定能乾成了。瞧,年輕官員,哎,他要是把那個誰放到東北、某人再放到西北……」他仿佛比政事堂還要明白。

祝纓道:「政令沒下來,別到處說。叫禦史聽到了,又該參一條『妄議大政』了。」

「還參啊?」

祝纓道:「對啊。不該議的不議,不該管的不管,議了、管了,也是會被問罪的。當年龔逆的黨羽裡就有被安了這個罪名的。」

祝大目瞪口呆:「那咋還不如個老百姓自在呢?」

「呃……老百姓更不能瞎說,不過,人多不太好管。真撞刀口上了,比官員慘。」祝纓說。

祝大閉上了嘴。

祝大不議了,到了二月初,吏部將兩份單子遞給了政事堂。祝纓也在尋找合適的仆人,長途跋涉,她打算帶些書籍、鋪蓋之類的,那就需要車夫。到了陌生的地方,還得需要健壯的仆人。她還想要幾個有點武藝的人,這個或許可以跟侯府拆借,又或者請溫嶽幫忙。

她這頭忙,那頭又一封奏疏令朝廷上下議論了起來——始作俑者李澤的長子李彥慶上了一本,表示自己願意外出去一偏僻的下縣,去造福一方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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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彥慶出孝比他爹還要早,李藏的案子移交到大理寺的時候,李藏都死了不短的時間了。李彥慶的爹和叔叔們都丁憂著,李彥慶過不去自己心裡的坎兒,尋死覓活又懨懨生病,就算給他個官兒,李澤也怕他出紕漏。

直到李澤自己也出孝,先給兒子安排個清閒小官乾著,帶到京城來自己看著,慢慢調-教兒子。放到別的地方,父子既無法同地為官,李澤就無法給兒子安排個位子。京城好啊,那麼多的官職,隻要不是在同一個衙門,就不用太避諱。

李澤都想好了,他瞄的不是祝纓的位子,而是另一處的禮部的一個缺。

他開始還擔心段琳的安排未必奏效,鄭熹還得出招,哪知王雲鶴接手了!政事堂居然站在了他這一邊。雖然兒子也算是「年輕官員」,不過他兒子老實,也不生事,上回鬧事的也沒有李彥慶,應該不會被派出去。

這邊老子算盤打得山響,那邊兒子炸了個大雷:「我去。」

等李澤知道的時候,李彥慶的奏本已經遞了上去了。老子出的主意要年輕官員出京,兒子跟著上本請求出京,李彥慶的上司自然認為這是李澤的計劃,想都沒想就順利讓李彥慶把奏本遞了上去,他沒攔。鍾宜是禮部尚書,李彥慶的事對他而言太小,他也沒管。

政事堂的名單原本裡沒有李彥慶。

陳巒詫異地說:「他倒是有些氣性啊。」

施鯤道:「怎麼?難道不是他父親的安排?」

陳巒搖頭:「這孩子有些執拗。總覺得祖父續弦不妥。強上了。」

施鯤道:「倒是知道廉恥。」

「隻是性子有些癡,我就沒安排他,讓他安安穩穩在京。不想他竟有這等誌氣。」

施鯤道:「那就加上吧。」

王雲鶴道:「給他擇一個合適的地方吧。」

陳巒指著李彥慶的名字,道:「調令就從他開始吧!」

三人默契一笑,一時惺惺相惜。

三人給李彥慶選的地方不好也不壞,離京城也不近,跟李家的任何一個親朋故舊也不沾邊兒。完全是一個沒有太多的關係,係自己跑吏部送大禮才能得到職位的普通人很有可能得到的縣。縣也不富貴,是個中縣,戶口數不過萬。

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親爹給計劃好了的事兒。

不少人一頭霧水:難道不是李澤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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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人不知道的是,此事從王雲鶴開口起,就不是李澤的計劃又或者是別的什麼人的陰謀了,它已然變成了政事堂的事。

政事堂三位各有心思,也各有自己的親近人,做到丞相了,除了安插私人、栽培學生、提攜意氣相投的後輩,都多少有一些為國的公心與格局。

李澤一提,王雲鶴先觸動肚腸,與另兩位含蓄地表示:「京城有點兒亂,年輕人不懂事兒,別在這個時候留在京裡,一時氣憤上頭犯了錯。」

另外兩人都明白他說的是,皇帝年紀有點大,太子已年成,諸王也漸漸長大了。朝廷上的勢力也是如此,上一代逐漸衰老,而新一代正在壯大。此事早有征兆,龔劼的倒台不是一件事情的落幕,而是一個開始的信號。段、鄭宿怨重啟,看著熱鬧,不過是一輪激烈動盪的更替中的一部分而已。

這個時候,把一些有潛力、有資質的年輕人耗在京裡,一不小心站錯了隊,則一個人材一輩子就都要蹉跎了。他們是丞相,對權利有自己的渴望,對家國天下也有自己的理想。他們已經老了,接下來無論是誰主政,他們都不想因為眼前的事兒讓一些有才乾的人從此不受任用,讓國家落入湊巧站對了隊的人,又或者是庸人之手。

江山代有才人出,平白損耗一大批人也太讓人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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